文旅项目的订单一敲定，林薇的工作室就彻底变成了“树脂和颜料的战场”。桌上摊着七八张色卡，有的被颜料蹭得花花绿绿，有的边缘被反复折叠，折痕处磨得发白；中间摆着三个“老巷晨曦”款冰箱贴样品，一个颜色偏暗，一个亮得发飘，只有中间那个勉强沾点“晨雾感”，却还是被林薇用马克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雾色太散，重调”。
“不是我吹毛求疵！”林薇捏着最暗的那个样品，指尖蹭过树脂表面的晨雾纹路，语气急得有点发颤，“你看这个色，像不像老巷傍晚路灯没亮透的样子？我要的是早上六点，太阳刚爬过屋顶，雾还没散的那种软乎乎的亮！”
顾妍瘫在椅子上，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还停着和厂家王师傅的聊天记录，她翻了个白眼，抓了抓头发：“姐！王师傅说他把色浆库里所有浅黄都混了个遍，再亮就加荧光粉了！你总不能让冰箱贴晚上发光吧？到时候游客还以为买了个夜灯！”
“那也不能凑活！”林薇把样品往桌上一放，“老巷的晨雾是软的，不是硬邦邦的亮！我再画张色稿，你给王师傅发过去，就说……就说按这个调，差一点都不行！”她刚抓起马克笔，工作室的门就被轻轻敲了两下，“笃笃”声轻得像怕惊到里面的人。
“肯定是快递送样品来了！”顾妍头也没抬，挥挥手，“门没锁，进来吧！样品放左边桌子上就行！”
门外的人没应声，反而推门走了进来。一阵淡淡的木质香混着墨水味飘进来，不是快递小哥惯有的汗味，林薇手里的马克笔顿了一下，刚想抬头说“麻烦签个字”，就听见一个温和得像春风的男声响起：“请问，这里是‘小薇文创’吗？”
这声音陌生得很，林薇和顾妍同时抬头，下一秒，两人都跟被按了暂停键似的，僵在原地。
门口站着个中年男人，穿一件浅米色的棉质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块旧机械表，表盘边缘有点磨损，却擦得锃亮。他头发梳得整齐，两鬓有几缕银丝，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看着特别随和，却自带一种沉稳的气场。而他身边站着的人，让林薇手里的马克笔“啪嗒”掉在草稿纸上，黑色墨汁瞬间晕开，把刚画的晨雾纹路染成了一团黑——
是江屿。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比平时的t恤多了几分正式，却没那么疏离。看到林薇和顾妍僵住的样子，他眼尾轻轻扫过林薇沾了颜料的袖口，眉峰微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悄悄对着林薇摇了下头，眼神里带着点“别慌”的示意，像怕她吓着。
“是、是！这里是小薇文创！”林薇反应过来，赶紧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想去捡地上的马克笔，结果带倒了旁边的颜料盒，浅黄、米白的颜料挤出来，蹭了满手都是。她更慌了，想擦又没地方擦，只能僵在原地，看着中年男人，声音都有点发飘，“请、请问您是……”
中年男人笑着走进来，目光没落在她沾了颜料的手上，反而饶有兴致地扫过桌上的样品和草稿，眼神里带着点好奇：“我姓江，是江屿的父亲。今天过来附近办事，听小屿说，隔壁就是他常提起的、做老巷文创的工作室，就想着过来看看，没打扰你们吧？”
江、江爸爸？！
林薇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只蜜蜂在里面乱撞。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胸口还沾着昨天画草稿时蹭的浅粉色颜料，牛仔裤膝盖处有个破洞，是上次跑厂家时勾的，头发随便扎了个丸子头，刚才争论时太激动，估计有几根碎发翘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急出来的汗，连鼻尖都有点红。
完了完了，第一次见家长，居然是这副“刚从颜料堆里爬出来”的样子！林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紧紧攥着t恤下摆，把布料都捏得起了毛。旁边的顾妍也没好到哪去，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小声嘀咕：“见家长？这进度也太快了吧……”
“叔叔好！我叫顾妍，是薇薇的合伙人！”顾妍反应快，赶紧顺着话茬问好，还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林薇，“薇薇，快跟叔叔问好啊！”
“叔、叔叔好！我叫林薇！”林薇赶紧跟上，声音还是有点抖，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自己再出什么洋相。
江爸爸一点架子都没有，走到桌前，拿起那个被林薇圈了圈的“老巷晨曦”样品，指尖轻轻蹭过树脂表面的纹路，眼神里满是认真：“这个晨雾的渐变，是用了分层树脂工艺吧？我看这雾色里还掺了点细闪，像阳光透雾的感觉，挺巧思的。”
林薇没想到江爸爸还懂工艺，愣了一下，紧张感消了点，顺着话茬说：“叔叔您眼光真好！确实是分层灌的，细闪是磨碎的贝壳粉，这样在光下看，更像老巷早上的露水反光。不过现在这个色还是有点暗，想再调亮一点，又怕失去雾的软感……”
一说到自己的专业，林薇眼睛就亮了，之前的慌乱全没了。她指着草稿纸上的晨雾草图，讲自己怎么蹲在老巷看了一周日出，怎么记录雾色从浅灰到米白的变化，连陈伯早上煮姜撞奶时，蒸汽和晨雾混在一起的颜色都成了灵感，说得眉飞色舞，手指还在草稿纸上比划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颜料蹭到了纸边。
江爸爸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还问了几个关于市场反馈的问题：“现在年轻人喜欢这种有故事的文创吗？订单量怎么样？”
“喜欢的！”林薇赶紧回答，“上次文创市集，这种带老巷故事的冰箱贴卖得最好，还有三家文旅门店想追加定制款，要印他们门店的专属老巷场景……”
“很好。”江爸爸放下样品，看向林薇的眼神里满是赞赏，“现在很多年轻人做文创，只追求好看，忘了‘根’。你能沉下心来蹲在老巷找灵感，把街坊的生活、老建筑的细节都融进去，这才是有温度的东西。”他转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江屿，嘴角弯了弯，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小屿眼光不错，没骗我。”
江屿耳尖瞬间红了，他赶紧伸手假装整理桌上的文件夹，指尖却不小心蹭到了桌角的许家老宅迷你模型，模型晃了晃，他又赶紧扶住，动作有点僵硬，像被抓包的小学生。林薇的脸也“唰”地一下红了，从脸颊烧到耳后，连脖子都泛了粉，赶紧低头假装捡地上的色卡，不敢看江屿的眼睛。
顾妍在旁边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还偷偷给林薇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江爸爸没再多说，看了眼手表，笑着说：“不耽误你们干活了，我还有事要走。小屿，下次带林薇来家里吃饭，你妈妈昨天还说，新学了红烧肉，想找个懂生活的小姑娘来尝尝。”
“好。”江屿的声音有点低，耳尖还没褪红。
送走江爸爸和江屿，林薇和顾妍“咚”地一下靠在门板上，同时长舒一口气，像是刚跑完八百米。
“我的天！见家长了！这就见家长了？”顾妍抓着林薇的胳膊，激动得晃来晃去，“你刚才讲晨雾工艺的时候，眼睛亮得像装了小灯，江叔叔看你的眼神，跟看儿媳妇似的！还有江大神，耳朵红得跟番茄似的，也太可爱了吧！”
“别瞎说！”林薇捂着脸蹲在地上，声音闷在胳膊里，“我早上没洗头！还穿了件沾满颜料的旧t恤！江叔叔肯定觉得我特别邋遢！而且我刚才还把颜料蹭到草稿纸上了，太丢人了！”
“丢什么人啊！”顾妍把她拉起来，指着桌上的样品，“江叔叔夸你有温度、有想法，这才是重点！再说了，你这‘接地气’的样子，比那些装模作样的小姑娘真实多了，江叔叔肯定喜欢！”
林薇看着桌上被江爸爸拿过的样品，指尖轻轻碰了碰，心里甜滋滋的——虽然第一次见家长的样子有点狼狈，但江爸爸的认可，还有江屿刚才悄悄递过来的纸巾（她后来才发现，自己手背上的颜料被擦掉了一块，肯定是江屿趁她不注意时帮她擦的），都让她心里暖暖的。
而另一边，江屿送父亲上车。江爸爸看着儿子还没褪红的耳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林薇这姑娘，眼神干净，做事又有冲劲，跟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踏实。下次带她来家里，别提前打招呼，让你妈妈多准备几个菜。”
江屿盯着父亲的车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门把手，低声“嗯”了一声，目光飘向工作室的方向，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刚才林薇讲晨雾灵感时，眼睛亮得像老巷的星星，比任何样品都好看。
工作室里，林薇拿起江屿刚才悄悄放在桌角的纸巾，上面还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她看着桌上的“老巷晨曦”样品，突然有了灵感，抓起马克笔在草稿纸上画了起来——晨雾里加个小小的窗台，窗台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撞奶，旁边站着个扎丸子头的小姑娘，正对着日出笑。
顾妍凑过来看，笑着说：“这不是你吗？还加了陈伯的姜撞奶！”
林薇点点头，心里甜甜的：“就按这个调，肯定能成。”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草稿纸上，把晨雾的纹路照得软软的，像老巷里最温柔的那个早晨。林薇知道，她的文创事业在往前走，而她和江屿之间的故事，也像这晨雾里的阳光，慢慢变得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