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坐在茶馆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青瓷茶杯里的碧螺春渐渐沉底，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窗外古玩街的人影。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五十，陈雪还没到。
他摸出手机翻到周娜的照片，女人穿着睡袍的样子在屏幕上泛着冷光。陌生号码中午发了条新短信：“仓库那边有动静，李总下午去过。”后面附了张模糊的照片，两个穿保安服的壮汉正往仓库里搬箱子。
“久等了。”陈雪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歉意，“公司临时加了个会。”
她今天换了件藏青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细表带的手表，表盘边缘镶着圈碎钻，和上次那枚梅花胸针看着像是一套。林默收起手机时，她已经拉开椅子坐下，点了壶和他一样的碧螺春。
“梁校长怎么样了？”
“睡踏实了。”陈雪的指尖划过茶杯边缘，“中午一觉睡到三点，起来说浑身轻快，非要拉着我姨妈去公园打太极。”
林默笑了笑：“看来那方砚台是安生了。”
“安生？”陈雪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你真觉得是砚台有执念？还是故意编故事骗我姨父？”
“重要吗？”林默往她杯里添了点热水，“反正他现在睡得好，这就够了。”
陈雪没接话，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笔记本翻开，上面记着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你不是想知道李总为什么卖砚台吗？”她推过笔记本，“这是他近三年的赌债记录，我托朋友从赌场弄来的。”
林默挑眉，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光去年就欠了八百多万。最后一笔还款日期，正好是陈雪买砚台的前三天。
“他爹那方砚台，在古玩圈里估过价，至少值五十万。”陈雪的声音压得很低，“去年冬天输得最惨的时候，他把办公室里能卖的都卖了，包括他爹留下的几幅画。”
“梁校长知道这些？”
“知道也没用。”陈雪端起茶杯抿了口，“当年李父去世，李总跟我姨父闹得很僵，就因为他爹的遗产——李总想把砚台和字画卖了还赌债，我姨父拦着不让，说那是念想。”
林默想起砚台上刻的“雪”字，突然明白过来：“陈经理，你叫陈雪吧？”
陈雪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你才知道？名片上印着呢。”
“那砚台上的‘雪’字……”
“是我外公刻的。”陈雪的眼神软了些，“我妈是李父的妹妹，当年这方砚台本是给我妈的嫁妆，后来她去世得早，就留给我了。李父去世前特意交代，让我好好收着，别让他儿子败了去。”
林默这才明白，她买砚台根本不是为了给长辈送礼，而是想把东西收回来。“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
“说什么？”陈雪自嘲地笑了笑，“说我是李父的外孙女？李总现在看见我就眼红，恨不得把我手里这点东西都抢去卖了。”
窗外突然传来刹车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茶馆门口，后座的车窗摇下来时，林默看见李总那张胖乎乎的脸，正对着手机大声嚷嚷着什么。陈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怎么来了？”
“来看仓库的吧。”林默的目光落在轿车后备箱，刚才搬箱子的两个保安正往车上装东西，“估计是又想卖点什么还债。”
陈雪的手指攥紧了笔记本：“仓库里那些零件，本是要发给利比亚的，那边打仗没发出去，他就偷偷运回来，翻新一下当新的卖，这几年靠这个赚了不少黑钱。”
林默心里一动：“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恒通以前跟大朝有合作，我负责对接采购。”陈雪合上笔记本，“那些零件的型号和批次，我电脑里都有记录。”
她掏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里面传来李总和王海涛的对话，大意是今晚要把最后一批零件运到码头，卖给一个叫“豹哥”的人。
“这是……”
“上周在他们办公室门口录的。”陈雪把手机揣回兜里，“我早就想举报他了，就是没证据。”
林默看着她，突然明白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不光是为了砚台，更是想找个能帮她拿到证据的人。“你就不怕我把这些告诉李总？”
“你不会。”陈雪的语气很笃定，“你要的是三百万货款，我要的是他身败名裂，我们的目标一致。”
茶馆外的轿车突然开动了，往仓库的方向驶去。林默看了眼时间，七点半。“你刚才说，他们今晚运货？”
“九点码头见。”陈雪从包里掏出张码头平面图，上面用红笔标着卸货的位置，“我已经报警了，说有人走私翻新零件，就等他们人赃并获。”
林默挑眉，这女人比他想象的更果断。“那我去仓库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他们赖账的证据。”
“别去。”陈雪拉住他的手腕，指尖的温度有点凉，“仓库里有狗，还有监控，你上次打了红t恤那帮人，李总肯定认识你。”
她的手劲比看起来大，林默挣了下没挣开，反而碰到她手表的表带，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窜上来。陈雪像是触电似的松开手，耳尖有点发红。
“抱歉。”
“没事。”林默掩饰性地喝了口茶，“那我去码头等？”
“不用。”陈雪从包里拿出个微型摄像头，“我已经安排人在码头盯着了，等他们卸货的时候拍下来，直接发给警察。”
林默看着她手里的摄像头，突然觉得这女人藏得很深。“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针对李总？就因为他卖了你外公的砚台？”
陈雪沉默了几秒，从笔记本里抽出张老照片推过来。上面是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旁边站着的男人笑得一脸温和，正是李父。而那个婴儿，眉眼间和陈雪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妈和外公。”她的声音有点哑，“我妈去世那年，我才三岁，外公说她是被李总气病的——就因为他赌输了钱，把我妈陪嫁的首饰全当了。”
林默没说话，照片上的女人确实和陈雪很像，尤其是嘴角那颗小小的痣。
“我不是针对他。”陈雪把照片收起来，“我是想让他还我妈一个公道。”
茶馆外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林默突然想起梁远山写的那幅《兰亭序》，笔锋里藏着的那股劲，和陈雪此刻的眼神很像。
“仓库那边，我还是去看看。”林默站起身，“万一警察来得晚了，他们把货运走了怎么办？”
陈雪抬头看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从包里掏出个车钥匙递过来：“我的车在外面，比打车快。注意安全，仓库后门有个狗洞，能钻进去。”
林默接过钥匙时，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他转身往外走时，陈雪突然在身后叫住他：“林默。”
“嗯？”
“那方砚台，你说要分墨才能安生……”她顿了顿，“是不是真的？”
林默回头笑了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下次用它练字，记得在‘雪’字上涂一点墨。”
走出茶馆时，晚风带着点凉意。林默发动陈雪那辆红色的轿车，后视镜里能看见她还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方砚台的木盒轻轻摩挲着。
仓库那边的路灯坏了几盏，昏黑的巷子里飘着股机油味。林默把车停在巷口，顺着墙根往深处走，果然在后门发现个半人高的狗洞，旁边还扔着块沾着狗毛的破布。
钻进去时，裤腿蹭了不少灰。仓库里亮着盏昏暗的灯泡，几个壮汉正往卡车上搬箱子，王海涛站在旁边抽烟，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林默猫着腰躲在堆成山的纸箱后面，刚掏出手机想拍照，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狗叫声。他猛地回头，看见两条狼狗正盯着他，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滴。
“妈的。”林默低骂一声，转身就往仓库深处跑。狼狗的叫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王海涛他们的声音也近了。
“谁在那儿？”
“狗叫得不对劲，去看看！”
林默拐进旁边的隔间时，差点撞上堆在门口的木箱。箱子上贴着“利比亚紧急调运”的标签，上面的日期正是大朝机电拖欠货款的那个月。他刚想掀开箱子看看，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找到他了！在这儿！”
林默转身的瞬间，一记闷棍已经挥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胳膊传来一阵剧痛，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
黑暗中，他好像看见红t恤那张狰狞的脸，手里还拎着根钢管。
“上次没打够是吧？”红t恤的声音带着狠劲，“这次让你横着出去！”
林默摸出爷爷的折叠刀时，后背又挨了一脚，整个人往前扑在木箱上，箱盖“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露出的东西让他瞳孔骤缩——不是什么零件，而是一捆捆崭新的钞票，用银行的纸条捆着，上面的封条还没拆。
红t恤他们显然也愣了下，随即发出贪婪的笑：“妈的，李总这老东西，藏了这么多钱！”
林默趁机翻身，折叠刀在黑暗中划开道寒光，正好抵在红t恤的脖子上。“别动。”他的声音因为剧痛有点发哑，“谁动谁死。”
狼狗的叫声越来越近，王海涛带着人堵在门口，手里的手电筒晃得人睁不开眼。“林默是吧？”王海涛的声音带着得意，“没想到你自投罗网，今天就让你把命留在这儿。”
林默没说话，左手悄悄摸到身后的木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零件仓库，而是李总藏黑钱的地方。
手电筒的光突然扫到地上的钞票，王海涛的呼吸瞬间变粗：“红毛，先把钱搬上车！”
红t恤趁机往后挣，林默的刀划开他脖子上的皮肤，血珠瞬间渗了出来。“都别动！”他吼道，“谁动我就杀了他！”
仓库外突然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王海涛的脸色瞬间变了：“妈的，警察怎么来了？”
红t恤他们也慌了，手里的钢管“哐当”掉在地上。林默趁机推开红t恤，转身往隔间深处跑，那里有扇通风窗，看着能钻出去。
警笛声越来越近，仓库里乱成一团。林默爬上通风窗时，看见陈雪的红色轿车停在巷口，车灯闪了两下，像是在给他指路。
他钻出仓库落在地上时，胳膊疼得钻心。警灯的红蓝光芒在墙上晃来晃去，远处传来王海涛他们的惨叫声。林默摸出兜里的折叠刀，刀身映着远处的车灯，亮得有点晃眼。
他突然想起陈雪笔记本上的赌债记录，想起砚台上刻的“雪”字，想起木箱里的钞票。这麻城的水，比他想的还要深。
巷口的轿车又闪了两下，林默忍着疼往那边走，晚风吹过，带着点血腥味。他知道，这事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