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眠回到北京的生活,像一台精密仪器被重新校准后,以更高的效率运转。
他雷厉风行地处理了积压的事务,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强硬手腕稳住了局面,甚至借此机会进行了一次深度的内部整顿。
那些曾经质疑他的声音,在铁一般的结果面前,悄然沉寂。
他依旧住在那个顶层公寓,书房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依旧。
只是,书桌一角,多了一个俞浡用陶土随手捏的、歪歪扭扭的小镇纸(是上次宋鹤眠看着他做陶艺时,偷偷藏起来的)。
镇纸下,压着那张纽波特晨光的照片。
他的报备依旧简洁,却多了温度。
「事毕。一切安。」
「路过你提过的那家甜品店,栗子蛋糕售罄。」
「明日降温,记得你那边也该入秋了。」
他不再仅仅是提醒,而是开始分享自己世界里,那些与俞浡产生微弱联结的碎片。
这是一种笨拙的尝试,试图将自己的空间,与远方那个人的感知,进行某种程度的叠合。
俞浡的生活则被毕业设计和那个“引力与尘埃”的系列完全占据。
画室里堆满了画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松节油和颜料气味。他常常熬夜,眼下的青黑比宋鹤眠更甚。
但他不再感到前路茫茫。宋鹤眠那次不顾一切的奔赴,像在他艺术探索的幽深隧道里,点燃了一盏长明灯。
他知道,无论他创作出怎样离经叛道、不被理解的作品,总有一个地方,会毫无保留地接纳他所有的探索,甚至包括他的失败。
他们的视频通话时间变得不固定,但内容愈发深入。
俞浡会给他看画到一半、充满不确定性的草稿,讲述构图背后的挣扎。
宋鹤眠则会在他思路阻塞时,用他那种独特的、跳出艺术框架的商业逻辑提问:“如果把这看作一个市场,你的‘产品’核心价值是想冲击现有审美体系的‘垄断’吗?” 问题往往尖锐,却时常能诡异地点破俞浡陷入的思维定式。
一次,俞浡在视频里,对着刚完成的一幅画叹气。
画面中央,是一团浓重得化不开的深蓝,几乎要吞噬掉周围所有细微的光点。
“感觉……太沉了,透不过气。”他有些沮丧。
宋鹤眠在屏幕那端看了很久,然后说:“像不像我书房窗外,S市凌晨三点的天空?”
俞浡一愣,看向那团深蓝。
宋鹤眠继续道:“但你知道,再过几个小时,那片天空会被什么撕裂吗?”
俞浡的心脏猛地一跳。
“晨曦。”宋鹤眠的声音平静而肯定,“最深的蓝,才能衬出最锐利的光。留着它。”
那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俞浡心中的迷雾。
他再次看向那团深蓝,不再觉得它压抑,反而看到了其中蕴含的、等待破晓的巨大张力。
他们就这样,在各自的领域里,成为了彼此最特别的那面镜子,照见对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潜力与光芒。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宋鹤眠圈出的那个假期日期越来越近。
他没有再提起,但俞浡能从他不经意间问起“RISd附近那家观景台,这个季节是否开放?”这样的问题里,捕捉到那隐秘的期待。
俞浡也没有说破。他只是在一个深夜,画完了“引力与尘埃”系列的最后一幅。
画面上,不再是浩瀚的星云或微小的尘埃,而是一片平静的、映照着星月倒影的海面。
海岸线的轮廓模糊,仿佛既是纽波特,也像是某个未知的、共同向往的彼岸。
他在画布角落,用极细的笔,写下了一个日期和两个缩写:S.h.Y & Y.b.
他将这幅画的细节图发给了宋鹤眠,没有配任何文字。
宋鹤眠是在凌晨开完一个跨国会议后看到的。
他点开图片,放大,看到了那个日期,和那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缩写。
窗外,S市的天空正泛起鱼肚白,晨曦即将撕裂深蓝。
他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逐渐苏醒的城市。
一种前所未有的、扎实的期待感,像温暖的潮水,缓缓漫过心间。
他回复了一个字:
「好。」
跨越太平洋的引力,从未如此清晰。归航的航线,已在彼此心中,无声地绘制完成。
下一次见面,不再是突如其来的崩溃与奔赴,而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奔赴共同未来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