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汤药味很浓的暗室内,一道人影静静仰躺在床上。
他的半边脸紧紧包裹着纱布,将右眼牢牢地缠住,不留一丝缝隙,空出来的另半边张脸和左眼上,沁出死鱼一般的光泽。
突然,这道人影的嘴巴猛地长大,无声地向天花板发出呐喊,半晌之后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仿佛电流一般的嗬嗬声。
……
作为黑拳赛三大主理之一的刘昌华心情很烦躁,他的老板去开了一场高层会议就音讯全无了,留个烂摊子给他收拾。
理论上来说,全赛会的拳手要上擂台都要过他这一手。但是,总有那么些例外,尤其随着近些年下注的老板越来越多,很多拳手得宠之后就变得尾大不掉起来。
现在自己老板这么一失踪,更是让他走在过道里都觉得明里暗里都是刀枪冷箭,只等放松警惕就给自己来上那么一下。
这一天,正在他规训几个刚刚调来的拳手时,本应该关掉的后场灯乍然亮了起来。
一个看起来很高的人从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已经在那里看了很久了,可刘昌华和几名拳手却一直没有发现。
“你叫刘昌华是吧?拳手的经纪主理。”浓重的灯光投射到来人的脸庞上,留下奇异的阴影,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长相。
刘昌华警觉道:“你是谁?我的场子里好像没你这号人物。保安呢,他们到哪儿去了?”
“认识一下,我是你的新老板,洪天然。”来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露出了一张极为棱角分明的脸孔。
作为前任理事长彭雷的心腹,刘昌华自然知道一部分黑拳赛的内幕,也知道这个组织明里是给老板赚钱的黑产生意,背地里是受到这座城市大势力扶植的一张利益分配账单。
“你是洪鹤门的弟子?”刘昌华神情依旧紧绷,但肢体已经放松。
“每年这里都有大量的拳手出道、鏖战、成名、坠落,一般来讲打擂台赛无非就是为了一个钱字,但是这儿不同,这里是许多人的梦想之地。拳手不管因为是什么原因来到这里,但在这个擂台上他们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刘昌华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人。他见过太多拳手在这里升起与跌落了,他们有的人为名在这里迷失自己,有的人图一点救人治病的钱而被自己的老板所控制,有的人追寻一个秘密却始终困守其间。
这些擂台,就像一个个巨大的赌桌,应许人间梦想之地,却被欲望洪流裹挟着成为恶魔的帮凶。他每天看着人在上面打生打死,不过好像看着一幕幕没有尽头的演出。
于是刘昌华道:“我知道你是洪鹤门的弟子,也知道理事长与你们的约定。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致于他失踪,但是你的到来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现在,我想让你知道,既然这里的所有拳手是属于擂台和拳赛的,那么所谓的上面的一纸调令在我们这里就没有效果。拳台,只认强者。”
话还未落,一旁的拳手就已经按捺不住向高壮男子扑了过去。他们平时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现在居然有人冒出来说要做这里的王,那自然要问过拳头答不答应。
只听砰砰两声,两名拳手几乎在出手的刹那间就向后弹飞了出去,一前一后地靠撞在墙上,并绵软地慢慢滑落下来。
洪鹤门,靠船劲,打人如挂画。
剩下的两名拳手看到这场面,全都脸色难看,本来也跃跃欲试的心彻底死了下来。
洪天然笑了笑,向刘昌华伸出手,“你很有意思。不过有一点说错了,拳手不是生来属于擂台的,拳手的生命和荣耀是属于自己的。”
他继续点了点头,又说道:“我这次来,就是要让拳赛的拳手都成为为自己而战的人。”
刘昌华瞠目结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复杂之余也显露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伸出手握住了洪天然的手套。
一行人从过道走出了后场,一辆黑色商务车早已停靠在道口。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穿风衣的女子,正是拳赛四大理事之一,主管赛程的柳敏。刘昌华这才发现,原来在洪天然作为陌生人前来拜访之前,另外的理事居然已经不知不觉地倒戈了。
至于另一位负责注码的理事彭连,也就是彭雷的堂兄弟,则在这个地方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一周后,许多或者主动或者被迫向拳赛借了高利贷的拳手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问就是被清退。
“三哥,你说最近这是怎么了?”拳手休息室的条凳上,一个缺了半边眉毛的年轻人背靠着另一名年长一些的男子,低头发问道。
“小七、猫仔、老枪,最近全都消失不见了。还有连老大,以前他可是每天都要来收数的,怎么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叫做三哥的男子不语,只是细细缠着自己手上的绷带。这绷带从掌根开始分成三股,最大的一股从虎口包绕而过,在起支撑作用的同时又保证了手指的灵活性。
断眉男子知晓三哥脾性,便也不以为忤,低头吸了一口烟,又闷声道,“昨天有个拳手在擂台上被人活活打死。这种事虽然以前也有发生,但是看着下注老板面子上,上面都有人叫停,死的都是赛后受了重伤治不好的。”
原来自彭先生失踪以后,虽然针对拳手的放贷生意断绝,拳手对于组织的人身依附性变弱,比赛却不知什么原因反而变得残酷了起来。
说到这里,断眉男子抬头瞥了瞥上头,继续说道,“自从上面来了几个生面孔以后,擂台上死人的次数就比以前高多了。老子是来搞钱的,不是来送命来的,再这样下去,说什么也不打这个球拳了。”
听到此言,三哥抬了抬眼皮,终于开口道,“上面可不只是来了几个生面孔而已,上面是换了天。你没发现,彭先生已经很久没有露过面了吗?”
断眉男悚然一惊,不由地左右转动起了脑袋,“你是说?”
“不该管的事就不要瞎问了。不管这里是彭先生管事还是别的人什么人坐庄,我们只是拳手,只管打比赛挣钱。这里是黑拳组织,最不缺的就是拳手,但是离了拳手谁也吃不开。谁去谁留也影响不了我们什么。”
“也只能这样了。”断眉男叹了口气,瓮声瓮气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怔怔出神。那条经常坐的条凳,此刻在他眼里竟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拳台上的天,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