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音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那点微光也黯淡下去:
“江见青……”
她念着这个自己一手创造的名字,像是念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只能说找不到合适的,我也能够理解。”
“或许,我们都该把期待放得更低一些。”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
卢朝旭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沉声应道:“进来。”
……
李若荀走进房间。
房间不大,光线从侧面的窗户透进来,在空气里投下几道规整的明暗。
他的目光扫过,心下了然。
坐在正中的男人,无疑就是导演卢朝旭。
他年约四十,面容算不上英俊,但轮廓分明,眉眼间积攒着一种长年累月在片场发号施令而形成的威严。
卢朝旭的左手边,坐着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士。
她看起来三十岁出头,几乎素面朝天,穿着简单的棉质衬衫,气质温和又带着几分疏离的审视。
李若荀猜想,这大概就是原着作者,阮知音了。
至于最后一位,估计就是选角导演吧。
看起来他对自己不是很满意啊,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质疑。
李若荀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声音干净,态度不卑不亢。
卢朝旭没有多余的寒暄,单刀直入:
“剧本你看过了吧?”
“第五幕,江见青赴寿宴唱堂会。”
“我要看你利用烬妆镜,窥探日军部队密件藏匿处的那一段。”
“我来给你搭词。”
话音刚落,房间内的气压似乎都低了几分。
阮知音的目光微微一凝,就连旁边的选角导演老刘也愣了一下。
这一段,是整部剧的重头戏之一。
这是江见青在剧本中初次展现复杂内核,也是和谢藏的第一次见面。
用这一段来试镜一个被评价为“灾难级演技”的新人?
这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李若荀也知道这一幕难度,心里念叨着看来易老师的面子还是不够大啊。
这当然是玩笑话。
实际上导演要求高,说明这部剧是好剧的可能性更高嘛。
李若荀微微躬身:
“导演,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我想酝酿一下。”
卢朝旭微微颔首默许。
他倒要看看,易哲吹得天花乱坠的人,到底能酝酿出个什么名堂。
李若荀闭上眼睛。
【人格面具,启动。】
刹那间,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流,汹涌而来。
是梨园戏台上的咿呀吟唱。
是烽火岁月里的颠沛流离。
是彻骨的恨。
是深埋的志。
那些文字里描述的冰冷生平,此刻化作了有血有肉的真实感受,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
李若荀的身体,仍然是李若荀。
但他的灵魂,正在被另一个人格所覆盖。
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体验。
这也是他为“李若荀”这个身份,精心挑选的“天才”人设。
一个能够与角色共情的“体验派”疯子。
毕竟,比起苦熬多年,通过观察和重复经验磨练演技的老戏骨……
一个因共情能力出众过于投入而游走在现实与虚幻边缘的艺术家,不是更有趣,也更具传奇色彩么?
李若荀喜欢这种感觉。
将这个真实的世界,当成一个供他尽情挥洒表演的巨大舞台。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终究不属于这里。
他的眼前,仿佛能看到系统商城里那个高悬在顶端,闪烁着微光的天价商品。
【回家的诱惑】:这是你回家的路。
售价:一亿声望值。
那才是他一切行动的最终锚点。
所以在达成目标的路上,过程不妨玩得尽兴一些。
【生于江南,长于乱世。
幼时听雨,也曾见杏花春雨;
少年学戏,也曾盼粉墨登场。
直到山河破碎,家国飘零。
他脱下青衫,换上戏袍,将满腔悲愤与仇恨,都藏于水袖翻飞之间。
以梨园为战场,以粉墨为伪装,行走于刀尖之上,代号“青鸟”。
烬妆镜,饮鸩止渴。
他知,他愿。
所谓遗光,从不是器物,而是万古奔流中,每一个向光的灵魂。】
李若荀睁开眼。
刹那间!
卢朝旭猛地从椅背上直起身子,瞳孔骤然收缩。
阮知音更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改变。
所谓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戏曲演员长年累月的训练,会把一种独特的韵律刻进骨子里。
那些年过花甲的名家,即便早已不登台,举手投足间依旧是风华。
眼波流转,动静相宜。
如果说刚才的李若荀,还只是一个身姿挺拔、气质干净的年轻人。
那么现在,他仅仅是坐在那里。
没有妆容,没有戏服,甚至没有一柄水袖,却已然有了一代名伶的风骨。
“卢导,我可以开始了吗?”
他的声音也变了,尾音微微上扬,天然带着几分引人侧耳的韵律。
卢朝旭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猛地意识到,李若荀不是在“准备”扮演江见青。
他“是”江见青。
“……开始。”
卢朝旭几乎是屏着呼吸,说出了这两个字。
于是李若荀动了。
此刻他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满堂喝彩的演出,正从那看不见的舞台上款款走下。
脸上挂着得体而矜持的笑容,步履优雅,带着戏曲演员特有的韵律感。
他向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微微颔首,仿佛那里坐满了达官显贵、名媛巨贾。
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全场的瞬间,一抹锐利如鹰隼的光芒从眼底一闪而过!
被那目光锁定的卢朝旭,心脏猛地一跳!
然而片刻,那锐利便被收敛得干干净净,让人恍惚间疑心自己看错了。
李若荀又变回了那个八面玲珑、顾盼自若的江老板。
他自然地转身,朝着卢朝旭的方向走去,步伐不疾不徐。
中途,李若荀对着空气里的某人歉意一笑,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
“失陪片刻,去换身行头。”
他走出了那片喧闹的“宴会厅”,进入了府邸深处的“走廊”。
整个人的气质再度一变。
笑容敛去,身形微微下沉,脚步和姿态都多了一份融入黑暗的冷峻与警惕。
终于,李若荀停步,做出一个侧身隐蔽在墙角的姿态。
此刻的卢朝旭,在他眼中就是那个书房内掌握机密的日伪高官。
李若荀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只有一片沉静。
他从怀中,极其自然地摸出了……
手机?
不,不对。
卢朝旭瞳孔微缩。
那是“烬妆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