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内死寂了一瞬,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物品摩擦移动的杂乱声响。林默能感觉到,至少有十几道充满警惕、恐惧,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穿透黑暗,钉在他身上。
“退后!不管你是谁,立刻退后!”一个强作镇定的年轻男声响起,带着明显的颤抖,伴随着某种金属管状物磕碰在门框上的声音,像是简陋的武器。
林默没有后退,也没有进一步刺激对方。他缓缓放下举着的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带着一丝刻意流露出的疲惫:“我们刚从外面进来,没有感染,没有受伤……除了需要休息。外面……情况很糟。”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带着试探:“我们是从‘那个地方’回来的。”
他没有明说“回廊”,但在当前这种超自然灾难的背景下,这句模糊的话足以引起某些联想。
门内的骚动更明显了。窃窃私语声响起。
“‘那个地方’?他说的是……”
“怎么可能?不是都……”
“别信他!可能是陷阱!”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但异常沉稳的声音压过了嘈杂:“把门再拉开一点。让他进来,一个人。”
金属摩擦声响起,那道缝隙被艰难地扩大了些,勉强能容一人正常通过。林默回头对肖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
门内是一条向下的混凝土阶梯,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阶梯下方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原本应该是避难所的核心区域,此刻挤满了人,大约二三十个,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惊恐,蜷缩在散落的行李和简陋的地铺上。
一个穿着沾满污渍的旧式军装、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在最前面,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是沉稳地看着林默。刚才那个拿着金属管子的年轻人紧张地站在老者身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默身上,充满了审视。
老者上下打量着林默。林默的状态确实极具说服力——衣物破损严重,沾满不明污渍,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种与在场所有人不同的、仿佛经历过极致的混乱与规则崩坏后的深沉痕迹。
“你说你从‘那个地方’回来?”老者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哪个地方?”
林默迎着老者的目光,没有回避。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犹豫都可能招致致命的误解。“一个由规则构筑的死亡空间,我们称之为‘深渊回廊’。”他直接说出了名字,同时仔细观察着老者的反应。
老者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身后的人群则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显然,他们并非对此一无所知。
“证明。”老者言简意赅,目光锐利如鹰。
证明?林默苦笑。他的“真言回响”几乎耗尽,头痛欲裂,根本无法主动施展。他回头看了一眼门缝外的肖雅和昏迷的零。
“我的同伴,一个重伤昏迷,她的状态……不太正常,或许能说明一些问题。另一个,她带着一些……记录了异常能量读数的设备。”林默尽量描述得模糊,他知道肖雅手腕上的探测器是重要的佐证。
老者沉吟片刻,对旁边拿金属管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门边,示意肖雅进来。
当肖雅抱着零,有些踉跄地钻进避难所时,人群再次骚动。零昏迷中苍白的脸,以及她身上若有若无散发出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微弱能量波动(那是过度使用“同调回响”后的残留),都让这些敏感惊恐的幸存者感到不安。而肖雅手腕上那个依旧在闪烁、发出细微嘀嗒声的探测器,更是吸引了老者的注意。
“这是……”老者看向肖雅。
肖雅定了定神,举起手腕,将探测器屏幕转向老者。“这是我们记录的,外面环境中异常能量辐射的频谱,以及……附近几个不稳定空间节点的位置。”她的声音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冷静,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有种奇异的可信度。
屏幕上跳动的复杂波形和闪烁的红点,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如同天书,但老者显然看懂了一些。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还有他,”肖雅看向林默,补充道,语气肯定,“他能感知到一些……我们感知不到的东西。在回廊里,我们称之为‘回响’。”
“回响……”老者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再次投向林默,这一次,审视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确认,又像是忌惮。
就在这时,避难所深处,一个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用毯子裹紧自己的中年女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跳了起来,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和脸颊,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漩涡在旋转。
“来了!它们来了!在墙里!在我脑子里说话!滚开!滚开啊!”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行为完全失控。
人群惊慌地散开,恐惧地看着她。
“按住她!她又发作了!”老者厉声喝道,几个胆大的男人试图上前,但那女人力大无穷,状若疯魔,轻易就将人甩开。
林默眉头紧锁。他感受到一股微弱但极其污浊的精神波动正从那女人身上散发出来,干扰着她的神智。这不是物理层面的疾病,更像是……被某种低语或精神残留侵蚀了。
几乎是本能,尽管识海刺痛,林默还是集中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精神力。他没有动用“真言回响”去扭曲或辩驳,那消耗太大。他只是尝试着,将自己的一缕意念,如同坚冰般纯粹、冷静的意念,投射向那个疯狂的女人。
没有言语,只是一种强烈的、不容置疑的“静默”与“秩序”的意念。
“安静。”
这意念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盆冰水,骤然浇洒在那片被污染的精神领域。
疯狂抓挠的女人动作猛地一僵,喉咙里的尖叫戛然而止。她眼中的幽暗漩涡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取代了疯狂。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眼神恢复了部分清明,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后怕。
整个避难所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林默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靠近,只是看了那女人一眼,就让她的疯狂瞬间平息。这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老者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看向林默的眼神,彻底变了。那不再是审视和怀疑,而是……一种看到了希望,或者说,看到了某种特定“工具”的确认。
“收拾一下,给这三位腾个地方,拿些水和食物过来。”老者对身后的人吩咐道,他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沉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没有人反对。幸存者们默默地挪动,很快在角落清出了一小片空地,有人拿来了几瓶所剩不多的矿泉水和一些压缩饼干。
林默和肖雅扶着零坐下,给她喂了点水。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老者走了过来,在林默面前蹲下,递给他一瓶水。“我叫周卫国,以前是这片的街道办主任,现在是这里的临时负责人。”他自我介绍道,然后看着林默,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就是上面说的‘残响者’吧?”
“残响者?”林默接过水,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肖雅也抬起头,眼中带着疑惑。
周卫国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庆幸,又像是无奈。“大概是三天前,灾难刚爆发不久,还能接收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官方紧急广播。里面提到了极少数可能从‘异常空间扰动事件’中生还并发生特殊变化的人,称你们为‘残响者’,拥有应对当前局势的关键能力。广播要求发现‘残响者’立即上报,并尽可能提供保护,称你们是……‘应对现实世界超自然事件的核心力量’。”
核心力量……
林默和肖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苦涩。
他们确实是核心,是少数。但他们也是刚刚从地狱般的厮杀中逃脱,力量几乎耗尽,带着一身创伤和昏迷的同伴,茫然地回归到一个同样陷入地狱的现实。
他们不是救世主,只是一群侥幸存活,却被赋予了无法推卸责任的……“残响”。
“官方?还有官方组织在活动?”肖雅更关心这个问题。
周卫国摇了摇头,脸上是深深的疲惫。“不清楚。广播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后来信号就彻底中断了。电力、网络、大部分通讯手段都瘫痪了。我们这里,算是运气好,避难所结构坚固,初期储备了些物资,又及时封闭了入口,才勉强撑到现在。但外面……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世界了。”
他指着避难所密封的大门,声音低沉:“那些雾气,那些会动的东西,还有像刚才小张(那个发疯的女人)那样突然精神失常的人……我们知道,待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但我们不敢出去。没有力量,没有方向。”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林默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期盼:“直到你们出现。‘残响者’……你们,能带我们离开这里吗?或者,至少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林默看着周卫国眼中深沉的绝望与微弱的希望,看着周围幸存者们投来的、仿佛看着唯一救命稻草的目光,又看了看身边昏迷的零和同样疲惫不堪的肖雅。
他想起回廊中那些残酷的规则,那些逝去的同伴,守门人最后的低语,以及现实中这片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废墟。
他们没有答案。
他们自己也是迷失者。
但,“残响者”这个身份,如同一个烙印,将责任强行焊在了他们肩上。
林默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滋润着干涩疼痛的喉咙。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周卫国,扫过在场的每一张惶恐的脸,最后与肖雅坚定而疲惫的眼神交汇。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经历过极致绝望后的平静:
“我们也不知道全部答案。”
“但我们知道,外面的危险是真实的,它们源于规则层面的扭曲。”
“而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这个新身份的重量。
“……是‘残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