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昏迷前的呓语和那空洞的眼神,像冰冷的针刺在每个人的神经上。那座静静矗立的黄铜天平,不再是可能的生路,而更像一个张开了无形巨口的贪婪怪物。恐慌在幸存者之间无声地蔓延,比之前任何实体怪物的追逐都更令人窒息。失去物品,失去积分,甚至可能失去生命能量,这些虽然可怕,但总有一个明确的界限。而记忆……它是构成“自我”的基石。失去了记忆,人还算是完整的人吗?
队伍暂时停留在距离结算台足够远的阴影里,喘息,同时也是为了处理零的状况和这惊人的发现。秦武靠着冰冷的金属柱,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的每一个角落,他那宽厚的背脊为围在一起的几人提供了些许物理上的屏障和安全感。肖雅跪坐在零的身边,用从货架上找到的、经她仔细检查确认无害的瓶装水,浸湿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轻轻擦拭着零苍白额头上的冷汗。零的呼吸依旧微弱而不规则,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仿佛在梦中经历着某种痛苦。
林默靠在对面的墙上,紧闭着双眼,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他正在全力催动那并不稳定、且每次使用都带来巨大痛苦的“真言回响”。他不是在倾听某个具体的声音,而是在尝试“解读”刚才发生在零身上那一幕所残留的、“规则”的余韵。
脑海中,无数破碎的、扭曲的、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信息碎片”如同暴风雪般席卷。他“看到”零触碰天平时,那无形丝线如何精准地刺入她的意识,如何缠绕、剥离那段夏夜的记忆;他“听到”天平内部传来某种近乎满足的、非人的低频震颤;他“感知”到一种贪婪的、渴望更多“营养”的意志。
“……不是随机的……”林默的声音沙哑,带着使用能力后的虚弱,但语气却异常肯定。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几张惊疑不定的脸。“这天平……它在‘品尝’。”
“品尝?”一个戴着破旧眼镜的年轻男人颤声反问,他是队伍里除肖雅外另一个试图用逻辑理解这个世界的人,名叫李哲。
“对,品尝。”林默的指尖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它索取的不是物品本身的价值,而是附着在‘代价’上的……某种‘能量’。零的戒指,承载的是她对祖母的思念和爱;那块手表,是父亲无声的期盼和男人对时光流逝的不甘……这些强烈的情感,才是它真正想要的‘货币’。”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零依旧昏迷的脸上,声音低沉下去:“而记忆……记忆是情感的载体,是最浓郁、最纯粹的‘货币’。零付出的那段记忆,充满了温暖、安全和爱……所以天平给出了地图,一份足以改变我们处境的关键信息。”
肖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了然:“情感能量……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交换比例如此不对等且难以预测。因为情感本身就无法量化!一枚廉价的戒指,如果倾注了足够深厚的感情,其‘价值’可能远超一块名贵的、但缺乏情感联系的手表!”
这个结论让所有人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每个人站在天平前,都像是在进行一场豪赌,赌注是自己内心深处最珍贵的情感纽带,甚至是构成自我身份的记忆。
“那……那我们怎么办?”另一个女人带着哭腔问道,“没有地图我们根本出不去,可谁还敢再去和那个怪物做交易?”
绝望的气氛再次笼罩下来。零用一段珍贵记忆换来的生路,此刻却因为恐惧而变得无法复制。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脑海中一阵阵的抽痛。他知道,作为目前团队事实上的核心,他必须做出表率,必须找到一条可行的路。依赖零的牺牲是懦弱且不可持续的,他必须验证自己的推断,并找到一种……相对“安全”的支付方式。
“我去试试。”林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林默!”肖雅惊呼,“太危险了!零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秦武也转过头,浓眉紧锁,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反对之意明确无疑。
“正因为看到了,我才必须去。”林默站直身体,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们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确认地图的真伪,也需要知道是否存在着……不那么致命的‘货币’。”
他看向肖雅:“如果我出现和零类似的状况,或者失去意识,秦武会立刻把我带离。你们继续按照地图前进,不要犹豫。”
他又看向秦武,后者与他对视片刻,最终沉重地点了一下头。这是男人之间的承诺,无需多言。
林默没有再犹豫,迈步走向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黄铜天平。他的步伐很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如同擂鼓。每靠近一步,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的感觉就越发清晰,仿佛有冰冷的视线穿透皮肉,直接审视着他的灵魂深处。
他在天平前站定。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天平的黄铜表面并非完全光滑,上面刻满了细密到几乎无法用肉眼辨认的纹路,那些纹路扭曲盘绕,不像任何已知的文字或图案,反而更像某种记录能量流动的回路。两个托盘光洁如镜,倒映出他自己凝重而略显扭曲的脸。
没有拿出任何实体物品。林默闭上眼,开始尝试按照自己推断的方向进行。
情绪……恐惧……
他回想着进入这个诡异商场后的一切。醒来时的迷茫,看到第一具尸体时的惊骇,被无形规则追杀时的亡命奔逃,同伴在眼前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死去时的无力与绝望……尤其是刚才,目睹零被抽取记忆时,那种发自心底的、对失去自我、对未知掠夺方式的深深恐惧。
他刻意地、主动地去回忆这些画面,去放大那种恐惧感。让心脏因回忆而紧缩,让呼吸因模拟的危机而急促,让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将所有这些主观调动的、却又源于真实经历的“恐惧”情绪,如同集中精神力量一般,在脑海中汇聚、压缩,然后……通过意念,导向天平的左侧托盘。
这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冰寒的气流从他眉心的位置被缓缓抽离,流向那冰冷的黄铜托盘。这个过程并不剧烈,却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剥离感,好像灵魂的某个角落被轻轻刮去了一层。
左侧的托盘,微微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但确实发生了!它没有像承受实体物品或零的记忆时那样明显下沉,只是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下一顿。
与此同时,林默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袭来,比之前使用“真言回响”时更甚。那不是物理层面的头痛,而是一种精神上的虚弱和空洞,仿佛刚才被抽走的不仅仅是“恐惧”这种情绪,还有支撑这种情绪的精神力量本身。
天平的右侧托盘,相应地升起。上面出现的,不是实物,也不是地图,而是一小片薄薄的、半透明的、像是某种能量凝结成的晶体碎片。那碎片散发着微弱的、不断变幻的灰白色光芒,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小的恐惧面孔在闪烁、哀嚎。
天平很快恢复了平衡。
林默踉跄了一下,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难看,嘴唇失去了血色。他扶住结算台的边缘,才勉强没有倒下。那种精神被抽取后的虚弱感异常强烈,让他几乎想要立刻昏睡过去。
“林默!”肖雅和秦武立刻冲了上来。秦武一把扶住他,而肖雅则警惕地看着右侧托盘上那片奇异的晶体。
“我……没事。”林默喘息着,声音虚弱,“只是……很累。”他指向那片晶体,“拿……拿下它。”
肖雅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片晶体。在她的指尖接触到晶体的瞬间,晶体化作一道微光,融入她的手掌,同时,一段信息流直接涌入她的脑海——并非地图,而是关于这片区域货架分布、几个隐藏的补给点位置,以及一种特定颜色标识(与地图上某个危险标记相关)的含义说明。
这信息不如地图全面,但同样宝贵!它验证了林默的猜想,也提供了新的线索!
“成功了!”肖雅激动地低呼,但看到林默虚弱的样子,喜悦立刻被担忧取代,“你感觉怎么样?”
林默靠在秦武身上,缓缓摇头:“失去了一些……‘精力’,或者说,支撑恐惧情绪的精神力。很虚弱,但没有像零那样失去记忆。”他顿了顿,补充道,“这种‘支付’方式,似乎相对‘安全’,但代价是精神和体力的巨大消耗。”
他看向那座天平,眼神无比复杂。它果然能以情绪为食,而恐惧,是他们在当前环境下最容易“生产”也是最具“产量”的“货币”。
消息传回后方等待的幸存者中,引发了一阵骚动。恐惧能换信息!这似乎是一条可行的路!但看到林默仅仅换取了一点信息就变得如此虚弱,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并非没有代价。频繁交易,很可能导致精神枯竭,变成一个浑浑噩噩的空壳,那与失去记忆的零,在本质上或许并无区别。
“这座商场……它在以我们的情感和精神为食……”李哲喃喃自语,脸上充满了骇然。
林默在秦武的搀扶下,慢慢走回队伍。他的实验成功了,但也让所有人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所处的绝境。他们被困在这里,不仅要躲避物理上的危险,还要时刻警惕内心被这座贪婪的建筑一点点蚕食。
生路,需要用灵魂的碎片去换取。
而他们口袋里的那份由零用温暖记忆换来的地图,此刻显得更加沉重了。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不适,目光投向地图指示的西北方向。
“休息五分钟。然后出发。”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疲惫,却重新注入了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在我们被这座商场……彻底‘吃光’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