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天光被浓稠的雾气彻底吞噬,墓园陷入了比白昼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黑暗。并非没有光源——某种惨绿或幽蓝的磷火,偶尔会在远处的墓碑间飘荡,映照出扭曲跳跃的阴影,反而更添诡异。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刺骨的阴冷和潮湿,紧紧包裹着每一个幸存者。
林默蜷缩在他的墓穴里,后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土壁,那块充当门板的石头被他用身体和背包死死顶住。缝隙几乎被完全堵死,只留下极细微的透气孔。然而,这并不能阻挡外面的一切。
起初是寂静。
一种足以逼疯人的、充满了恶意的寂静。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石头和泥土,无声地窥视着墓穴内的鲜活生命。
然后,声音来了。
不是突然的爆发,而是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缓缓涌来。最初是极其细微的、仿佛风吹过空洞的呜咽,紧接着,变成了无数人低语的混合体。那些声音模糊不清,时而像情人的呢喃,时而像恶毒的诅咒,时而像绝望的哭泣,时而又变成充满诱惑的许诺。
“放弃吧……很累了吧……松开手,就能得到永恒的安宁……”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细语,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你救不了他们……看看肖雅,她快撑不住了……秦武也只是在硬撑……零,那个可怜的孩子,她会被彻底撕碎……都是你的错,是你的无能……”另一个声音,模仿着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自责,尖锐地刺痛着他的神经。
“加入我们……这里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平静……成为我们的一员……”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冰冷的、仿佛来自坟墓深处的吸引力。
这些低语并非仅仅通过耳朵传入,更像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无视物理的阻隔,撩拨着他每一根疲惫的神经。林默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真言回响”的微弱运转,不是为了辨别真假——在这些混乱的杂音中辨别真假毫无意义——而是为了在自己心智外围构筑一层薄薄的、用于自我认知的屏障。
“我是林默。我在墓穴中。我在生存。这些都是幻觉,是侵蚀。”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用这简单的“真言”对抗着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头痛因此加剧,像是有无数根针在颅内穿刺,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一旦自己的意志出现裂缝,这些低语就会像病毒一样涌入,彻底瓦解他的精神。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猛地在他堵门的石头上响起。力道之大,让整个墓穴都仿佛震动了一下,簌簌落下些许尘土。
林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幻听!是实体攻击!
紧接着,撞击声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并非只有他这里。秦武那边传来了更沉重、更密集的“咚咚”声,仿佛有巨锤在砸击他的石棺。肖雅和零的方向,则传来了更多尖锐的刮擦声,像是无数指甲在拼命挠抓着石头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低语、哭泣、诅咒与物理的攻击混杂在一起,编织成一张绝望的大网,将四个小小的墓穴彻底笼罩。
“呃!”肖雅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她的“推演回响”主要用于逻辑分析和预判,对于这种纯粹的精神污染和物理围攻,防御能力相对薄弱。那些低语在她脑中疯狂搅动,试图颠覆她的逻辑,将她拖入混乱的深渊。她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这毫无用处,声音来自内部。她脸色惨白,身体因对抗而微微痉挛,鼻血再次不受控制地流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秦武的墓穴如同暴风雨中的礁石。撞击声连绵不绝,但他的石棺异常坚固,加上他自身“磐石回响”带来的强大防御力和意志力,他如同磐石般岿然不动。他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突破防御的攻击。那些低语对他效果似乎最弱,他的意志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难以被腐蚀。
而零的情况,最为特殊,也最为危险。
她的“同调回响”让她对这些能量体的感知远超他人。在那些阴影和低语出现的瞬间,她就仿佛被抛入了一个由纯粹负面情绪构成的漩涡。无尽的悲伤、被遗忘的愤怒、冰冷的嫉妒、吞噬一切的渴望……这些情绪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她的每一个意识单元。
她蜷缩在角落,双手抱头,浑身剧烈地颤抖,泪水混合着冷汗不断滑落。她无法像林默那样用“真言”坚定自我,也无法像秦武那样用意志硬抗,更无法像肖雅那样尝试用逻辑去解析。
她只能被动地“感受”。
然而,在这种极致的被动中,她的能力也在本能地运转。
当一股 particularly强烈的、充满吞噬欲望的能量体撞击她所在的简易墓穴,发出刺耳刮擦声时,零在极度的恐惧中,无意识地释放出了她的“同调”之力。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但那一刻,那个正在疯狂攻击的能量体,动作猛地一滞。
它那混乱、狂暴的波动,似乎被一种微弱却奇异的频率所干扰、所“抚平”。就像汹涌的波涛突然遇到了一股逆向的、温和的水流,虽然无法完全平息,却明显变得迟滞、混乱起来。它不再专注于撞击和抓挠,而是在原地打转,发出困惑的嘶嘶声,攻击性大幅降低。
这种“安抚”效果范围极小,持续时间也极短,只有寥寥数秒。而且,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在“同调”的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跳进了那个由负面情绪构成的冰窟窿里。那个能量体所携带的所有贪婪、憎恨与冰冷,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更直接、更猛烈地刺入她的意识。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随即又死死咬住嘴唇,将后续的声音憋了回去,只剩下痛苦的呜咽。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眼神涣散,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部分。
“零!零你怎么了?”旁边墓穴的肖雅听到了她的尖叫,焦急地低声呼唤,但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和喘息。
林默也听到了零的动静,心中一紧。他猜到零可能动用了能力,并且遭到了反噬。但他此刻自顾不暇,激烈的低语和接连不断的撞击让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维持“真言”屏障。
“坚持住,零!就像白天那样,试着去‘理解’,而不是完全‘融入’!”林默只能朝着零的方向低吼,试图给予一些模糊的指导,尽管他知道这在这种环境下可能毫无用处。
墓园的夜,漫长如同永恒。
低语与撞击仿佛永远不会停歇。每一次撞击,都像是敲打在幸存者们紧绷的神经上;每一句低语,都试图在他们心智的防线上凿开裂缝。
肖雅的逻辑屏障在反复冲击下摇摇欲坠,她开始出现短暂的幻觉,看到数据流变成扭曲的毒蛇,看到公式崩塌成绝望的深渊。
秦武的呼吸也变得粗重,持续的防御和意志对抗消耗着他巨大的体能。
林默的头痛已经发展到让他视野偶尔模糊的程度,维持“真言”的消耗远超他的想象。
而零,则在“同调”带来的短暂喘息和随之而来的、更深层的精神污染之间反复挣扎。她短暂地“安抚”了三个不同的能量体,每一次都让她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意识越来越模糊,仿佛随时会被那冰冷的负面情绪洪流彻底冲散、同化。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几个世纪,那催命般的、冰冷的钟声,终于再次从墓园深处传来。
“当——”
钟声悠远、空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刹那间,所有的撞击声、刮擦声、以及那无孔不入的疯狂低语,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消失。
墓园重新陷入了死寂。
只有幸存者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各自狭小的墓穴中回响。
第一夜,结束了。
阳光尚未到来,但最黑暗、最疯狂的时段已经过去。
四人瘫倒在各自的“庇护所”内,精疲力尽,遍体鳞伤——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创伤。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仅仅是活着,熬过了这第一个夜晚,就已经耗尽了他们全部的气力。
而在那浓雾深处,某种更加庞大、更加饥饿的存在,似乎在第二夜的钟声里,缓缓转动了祂的目光。狩猎,才刚刚开始。狂欢,尚未来临。但幸存者们已经明白,所谓的“沉睡者”,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清醒”,也更加……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