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化带来的暖意尚未在零的四肢百骸中完全散去,一种更深层、更剧烈的搅动便从她的意识深处翻涌上来。不同于之前那些模糊的预感或短暂的既视感,这次的感觉更像是冰封的记忆河床被强行凿开了一道裂隙,冰冷而混乱的碎片混合着刺骨的寒意,喷薄而出。
她蜷缩在纯白隔间那冰冷的板床角落,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身体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林默等人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零?你怎么了?”林默蹲下身,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到她。
零没有回答,她的瞳孔失焦,仿佛凝视着某个并不存在于这个狭小空间内的、遥远而恐怖的景象。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些破碎不堪、意义不明的音节。
“钟……楼……好大……一直在响……”
“球……好多……光的球……在飘……”
“守……门……不能看……不能听……”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孩童般的恐惧和迷茫。林默试图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指尖冰凉,并且在无意识地抽搐着。
“她在说什么?”苏茜紧张地问,下意识地靠近了秦武。
“像是……记忆片段。”林默眉头紧锁,眼神凝重。零的失忆一直是谜,此刻她的反应,显然与刚才的能力强化有关。那枚“回响核心”的能量,或许刺激了她大脑中被封锁的区域。
“需要做点什么吗?”秦武沉声问,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只能握紧拳头,警惕着可能因零的异常而引来的外界关注。
林默摇了摇头,示意大家保持安静。“先别打扰她,让她……释放出来。”他有一种直觉,零此刻正在经历的关键时刻,强行干预可能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零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突然,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扫过空无一物的白色墙壁。
“笔……给我笔……”她嘶哑地喊道,声音带着一种急迫的渴望。
笔?在这个除了床和凳子什么都没有的标准化隔间里,哪里来的笔?
猴子反应最快,他立刻从自己兑换的少量个人物品中翻找起来——那只是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没有笔。
“没有笔……”猴子无奈地摊手。
零的眼神瞬间变得焦躁而绝望,她开始用指甲在身下的白色板床上用力划动。指甲与坚硬的材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却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不行……要画出来……必须画出来……”她喃喃自语,语气近乎癫狂。
林默目光一闪,迅速从自己的储物空间(一个用积分兑换的、最低等级的次元口袋)里取出一支能量棒。他掰断一小截,将断面在床板上用力涂抹。深色的、略带粘稠的能量膏体在纯白的床板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用这个。”他将那截“能量笔”塞进零的手中。
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紧紧攥住那截能量棒,几乎是扑到了床板前,跪在地上,开始疯狂地涂抹、勾勒。她的动作毫无章法,时而急促,时而停滞,身体依旧在颤抖,但眼神却凝聚起一种异样的专注,仿佛整个人魂都已投入到了那简陋的“画布”之上。
林默、秦武、苏茜和猴子屏息静气地围在旁边,看着零在床板上创作。起初只是杂乱的线条和色块,但渐渐地,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显现。
那是一座建筑,一座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建筑。零用深色的能量膏体,极力渲染着它的巍峨与厚重。它的基座宽阔无比,向上逐渐收拢,呈现出一种典型的塔楼结构,但规模放大了千百倍,仅仅是画出的部分,就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压迫感。
“是……一座塔?”猴子不确定地小声说。
“不,是钟楼。”林默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捕捉着细节。零在塔楼的顶部,仔细地涂抹出一个巨大的、轮廓分明的钟形结构。尽管只是静态的图画,但那口钟仿佛自带一种沉重的时间感,看久了甚至能产生一种它在微微震动的错觉。
这就是零口中的“钟楼”。它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虚无之中,背景被零用凌乱的笔触涂抹成一片混沌的暗色,更衬托出钟楼的庞大与孤寂。
画完钟楼的主体,零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她开始在那片混沌的背景中,用能量棒点出无数个细小的光点。这些光点大小不一,明暗不同,它们并非静止,而是被零用弯曲的、断续的线条连接起来,仿佛在缓慢地移动、漂浮。它们环绕在巨大的钟楼周围,如同环绕恒星的星屑,又像是夏夜坟场里飘荡的磷火,给人一种既瑰丽又诡异的感觉。
“这些光球……就是副本?”苏茜联想到朔之前提到的“副本光球”的说法,声音有些发颤。如果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一个如同“无限商场”般残酷的规则世界,那这片漂浮的星海,该是何等绝望的景象?
零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画完了光球,她的笔触变得更加沉重、更加颤抖。她开始在钟楼底部,那扇应该是入口的地方,涂抹大片的、浓重的深色。
她在描绘一个“存在”。一个守护在钟楼入口处的“存在”。
她画得极其模糊,似乎不敢,或者说无法清晰地勾勒出那个“守门人”的具体形态。只能看到一团扭曲的、膨胀的暗影,充满了整个入口区域。暗影中,隐约有几道笔触勾勒出非人的轮廓——可能是多节的肢体,可能是窥探的眼眸,也可能是张开的、布满利齿的巨口。一切都笼罩在浓重的黑暗和不确定性中。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零在描绘这团暗影时,无意识地用指甲在暗影周围刻下了一系列重复的、深深的划痕。那是一种无声的尖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烙印。她甚至在那团暗影旁边,用歪歪扭扭、几乎无法辨认的笔迹,写下了两个字——
“守门”。
写完这两个字,零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手中的能量棒“啪嗒”一声掉落在床板上。她整个人瘫软下去,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起伏,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那幅耗费心力、充满不详意味的“画作”,完整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纯白的床板,此刻仿佛成了一扇窥探深渊的窗口。巍峨的钟楼,漂浮的副本光球,以及那守护在入口处的、不可名状的“守门人”……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图景。
隔间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零压抑的啜泣声在回荡。
苏茜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恐惧。猴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画中的黑暗会蔓延出来。就连一向沉稳的秦武,看着那幅画,眉头也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林默缓缓蹲下身,他没有先去扶零,而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床板上那浓重的、代表“守门人”的黑暗色块。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恶意仿佛顺着指尖传递过来,让他脊背发凉。
他回想起朔的警告——“高层回响者”、“守门人”、“副本难度调整”……零记忆中这个恐怖的“守门人”,是否就是朔所说的,那些能够影响甚至掌控副本的、位于回廊更高层的存在?这座巨大的钟楼,又是什么地方?是回廊的控制中枢?还是……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副本?
零的记忆碎片,非但没有解答他们的疑惑,反而揭示了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冰山一角。他们所经历的“诡校”和“无限商场”,或许真的只是这个无尽深渊最微不足道的边缘。
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伸手将瘫软的零轻轻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零的身体依旧冰冷,还在轻微地颤抖,但之前的狂乱状态已经平息,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恐惧。
“没事了,零。”林默低声安慰道,尽管他自己的心也沉甸甸的,“你做得很好。”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队友,最终落在那幅触目惊心的“画作”上。
“记住它。”林默的声音异常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这座钟楼,记住这些光球,更要记住这个……‘守门人’。”
“这就是我们未来可能要去面对,或者必须去理解的东西。”
“零用她的记忆,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前方的路,比我们想象的更加黑暗,也更加……真实。”
纯白的隔间内,那幅用能量棒和恐惧绘成的图画,像一个沉默的诅咒,又像一个血腥的路标,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眼底,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