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青云宗的夜,本该是静谧的,祥和的。万籁俱寂,唯有山间灵气如薄纱般流淌,汇聚成雾,萦绕于千峰万壑之间。九天之上,月华如水银泻地,透过稀薄的云层,为这仙家圣地披上一层清辉。
但在仙凰峰与太阴峰之间,那片被白日里无形气劲撕裂的云海,至今未能完全弥合,如同一道巨大的伤疤,横亘于天穹,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残留的法则碎片偶尔闪烁,发出微不可闻的噼啪声,那是两位绝代天骄道与法碰撞后的余烬,亦是某种更激烈冲突的序曲。
仙凰峰巅,梧桐神木参天而立,巨大的树冠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每一片叶片都流淌着赤金色的神辉,试图抚慰其下那道倩影内心的波澜,却徒劳无功。
古仙儿盘膝坐在神树之下,双目紧闭,试图进入往日那般物我两忘的修炼之境。她身具上古仙凰血脉,乃是青云宗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大师姐,天赋卓绝,战力惊人,更有着倾覆山河的绝世容颜。往日里,只需片刻静坐,周身血脉便能与天地共鸣,引动灵气潮汐。
但今夜,不行。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的,是林初颜那张清冷如万载寒冰的脸庞。尤其是那双月眸,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刺她心底最柔软、也最骄傲的地方。
还有那一句,轻描淡写,甚至连语调都未曾有半分起伏,却又在她听来恶毒到了极致的话。
“师尊他……喜欢。”
“喜欢……”
这两个字,像两柄烧红的九天神兵,携带着太阴真火的阴寒与刺痛,一遍又又一遍地,凌迟着她的骄傲,焚烤着她的理智。
凭什么?
她凭什么?!
一个后来者,一个终日里冷若冰霜、仿佛对世间万物都不假辞色的女人,凭什么能如此笃定地说出这种话?凭什么能那般自然地接近师尊?凭什么……能让她古仙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
“轰!”
心绪激荡之下,体内澎湃的仙凰之力几乎失控,一丝金色的火焰自她指尖窜出,将身旁一块灵玉瞬间气化。
古仙儿猛地睁开了双眼。
凤眸之中,金色的火焰再次熊熊燃起,不再仅仅是纯粹的愤怒,更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迷茫,与深入骨髓的不甘。
她输了。
在白日里那场没有刀光剑影,却更凶险万分的言语交锋中,她输得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她引以为傲的先来后到——“我才是大师姐!”“我陪伴师尊的岁月最长!”;她挂在嘴边用以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师门情谊——“同门之间当和睦共处,岂可心存妄念?”;她所有试图用以压制对方的理由,在林初颜那一句轻飘飘的“师尊喜欢”面前,都成了苍白无力、可笑至极的笑话。
是啊。
争风吃醋,争的从来都不是道理,不是资历,甚至不是谁更强大。
争的,是那个男人的心。
是那个高踞九天之上,俯瞰三千道州,一念星河崩,一言万法生的青云宗主——苏夜的心!
“呼……”
古仙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将胸中翻腾的郁结之气排出。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许久才渐渐平缓下来。
当炽烈的怒火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沙滩,以及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冰冷。
林初颜说得对。
如果师尊真的是那种不解风情、恪守古板的木头疙瘩,她们这些弟子,又何至于一个个情根深种,甚至到了需要暗中较劲、彼此倾轧的地步?
师尊他,是懂的。
他看得懂她们眼中超越师徒的情谊,听得懂那些含蓄或直白的试探。
既然懂,却从未真正严厉斥责,或是划下不可逾越的雷池……
那就说明,他并不反感弟子们对他表露心迹。
甚至……
乐见其成?
想到这里,古仙儿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一抹红晕悄然飞上双颊,幸好被夜色与周遭的凰火神辉所掩盖。
她回想起了过往的无数幕。
师尊指导她修行时,那专注而带着欣赏的眼神;在她取得突破时,那毫不吝啬的赞许与宠溺;偶尔,在她身着盛装,于宗门大典上惊艳全场时,她似乎……似乎捕捉到过一丝,一闪而逝的,不同于师长看待晚辈的,属于男人看女人的……炽热?
是自己太迟钝了!
是自己被“大师姐”这个身份带来的责任与骄傲给束缚住了!总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来到师尊座下的,地位便稳如泰山,无人可以撼动。却忘了,感情这种事,从来都不是排队买东西,先到就能先得!后来者居上,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林初颜那个女人……
她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所以她才会那么大胆,那么直接,那么……不顾颜面!将一切伪装在清冷的外表下,行那等……那等“绿茶”之事!
“绿茶婊……”
古仙儿再次低声咀嚼着这个从下界凡人那里听来的、带着极致贬义的词汇。这一次,语气中少了些最初的滔天愤怒,却多了几分深入骨髓的警惕与凛然。
硬碰硬,是行不通的。
那个女人的道行,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她的清冷是她的铠甲,也是她的武器。自己若一味以刚猛对敌,只怕会像今日一样,被她以柔克刚,化解于无形,反伤自身。
既然如此……
那就换一种方式!
你不是会装清纯,会玩心机,会于无声处献殷勤,会揣摩师尊心意吗?
我也会!
我古仙儿,身负上古仙凰血脉,论出身尊贵,论资质天赋,论容貌身段,哪一点比你林初颜差?
你能做的,我能做得更好!你要争,我便陪你争到底!
一个念头,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在古仙儿的心田中燃起,迅速化为滔天烈焰。
她要主动出击!
摒弃过去那套迂回、暗示的做法。要以一种更直接、更温柔、也更……让林初颜绝对意想不到的方式,去靠近师尊,去表达自己的心意!
“咻——”
她从梧桐神树下豁然站起,赤金色的裙摆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她遥望着云雾缭绕、帝威隐现的宗主主峰方向。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凤眸中,迷茫与不甘尽数褪去,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决然光芒。
林初颜,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师尊的心,归谁所属,犹未可知!
第二章 晨妆心计
翌日。
天色,刚刚泛起一抹微弱的鱼肚白,星辰尚未完全隐去,残月挂在天边,洒下清冷的光辉。
青云宗还笼罩在一片氤氲的灵雾之中,万籁俱寂,只有早起的灵雀在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叫。
一道金色的流光,便已经悄无声息地划破尚未完全明亮的天际,离开了巍峨雄伟的仙凰峰。
那流光,收敛了往日的张扬与霸道,没有了撕裂长空、焚尽八方的气势,反而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轻柔与婉约,如同情人的素手,拂过晨曦的薄纱。
片刻之后。
宗主大殿所在的悬浮神山,苏夜寝宫之外,那由万年暖玉铺就的广场上。
光芒散去,露出了古仙儿精心准备的身影。
她今日,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战斗与荣耀、华贵逼人的赤金仙凰羽衣。那身羽衣虽能极大增幅她的战力,却也无形中强调着她“大师姐”的威严与距离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相对素雅的鹅黄色流光仙裙。裙裳材质非凡,乃是用千年天蚕丝织就,点缀着细密的凤凰暗纹,行走间流光溢彩,华贵内敛。裙摆上用更为纯粹的金线,绣着数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凤凰图纹,既不失她血脉的尊贵,又平添了几分温婉与柔美。
一头如火焰瀑布般的赤色长发,她也破天荒地没有束成利落的高髻,而是用一根造型古朴、却蕴含着凤凰精粹的玉钗,松松地挽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颈侧,衬得那截雪白的玉颈愈发修长,更平添了几分慵懒随性的女人味。
她甚至还……对着仙铜镜,耗费了半个时辰,化了一个极其精致淡雅的妆容。略施粉黛,轻点朱唇,将她那本就颠倒众生的绝美容颜,勾勒得愈发艳光四射,眉宇间属于凤凰的英气与女子特有的娇柔完美融合,倾国倾城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此刻,她手中提着一个通体由万年温玉精心雕琢而成的食盒。食盒不过尺许见方,却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与沁人心脾的灵气,表面铭刻着保温和聚灵的微型阵法,确保内中之物时刻处于最佳状态。
她站在寝宫那扇铭刻着无数帝阶阵纹、散发着令人心悸威严的厚重殿门前,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耸的胸脯微微起伏,显示出她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这张绝美的俏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一丝属于少女的紧张与羞涩,白玉般的耳垂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这是她古仙儿生平第一次,以这种……近乎于“侍女”般的,带着讨好与献媚意味的姿态,来到师尊的门前。若让宗内其他弟子,或是那些视她为女神的各方天骄看到,必定会惊掉一地下巴。
但,一想到林初颜昨日那副挂着胜利者般淡然微笑的脸,想到她那句如同魔咒的“师尊喜欢”,古仙儿心中的那一丝犹豫与羞赧,便瞬间被更加坚定的决心所取代。
为了师尊,没什么不可以的!
脸面?骄傲?在赢得师尊青睐面前,都可以暂时放下!
她仔细整理了一下本就已经完美无瑕的裙摆,确保每一个褶皱都恰到好处,然后提起那价值连城的温玉食盒,莲步轻移,袅袅娜娜地走到殿门前,仿佛脚下不是冰冷的玉石,而是绵软的云锦。
正当她抬起欺霜赛雪的玉手,指尖凝聚着一丝微弱的灵力,准备以一种既不会惊扰师尊,又能清晰传达自己到来的力度敲门时。
一个清冷如昆仑山巅万载不化的冰雪,又带着月华般皎洁质感的声音,却在她身后,毫无征兆地,如同鬼魅般响了起来。
“大师姐。”
“早啊。”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入了古仙儿的识海!
古仙儿的身体,猛地一僵!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个声音!
她就算是神魂俱灭,也绝不会听错!
她猛地回头,凤眸之中金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只见晨曦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的广场边缘,一道白色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她从一开始就与这晨雾、这玉阶、这天地融为了一体。
一袭素白无瑕的太阴仙裙,裙摆曳地,不染一丝尘埃,如同月宫仙子降临凡尘。三千青丝如墨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月白玉簪绾住部分,其余自然垂落,衬得那张脸愈发清冷绝俗,不食人间烟火。
不是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林初颜,又是谁?!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古仙儿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内心的震惊如同惊涛骇浪!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是殚精竭虑,起得比报晓的仙鹤还要早了!为了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她甚至动用了一丝凤凰秘术遮掩气息!
这个女人,难道一夜没睡,就守在这寝宫之外吗?!还是说她有未卜先知之能?!
林初颜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云淡风轻表情,仿佛真的只是在这清晨,与大师姐偶然相遇。但她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星河的月眸,在扫过古仙儿今天这明显经过精心打扮的装扮,以及她手中那个灵气盎然的食盒时,眼底深处,却微不可查地,掠过了一丝极淡的涟漪。
果然。
她猜对了。
这只骄傲得如同真正凤凰般的师姐,在经历了昨日的挫败后,果然不会甘心,果然开始尝试改变策略,学习她那一套了。
模仿,是认可的第一步。但,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
古仙儿看着她,胸口气息翻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寝宫内可能还在休息的师尊:“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