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山门广场。
三日三夜，宛如一场席卷天地的风暴，终于在此刻，缓缓止息。
但那并非终结。
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酝酿。
仿佛天地都屏住了呼吸。
在等待某个不可言说的意志再次降临。
又或是被这过于磅礴的造化冲击得失去了声音。
只得陷入一种敬畏的沉默。
苍穹之上，那五道曾经横贯天地、汲取了五大圣地百万年积累的资源天河，已然彻底倾泻殆尽。
它们将无法估量的灵韵、道则、本源，尽数浇灌于此地。
融入这片曾经只是东域边陲寻常山脉的土壤之中。
彻底的改天换地！
昔日的青云宗，那亭台楼阁、练武场、炼丹房……
所有熟悉的景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找不到一丝一毫过去的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穷尽语言也无法描绘其万分之一的……
神圣仙境！
举目望去，虚空之中，上万座巍峨山峰静静悬浮。
并非土石构成。
而是由无数晶莹剔透、闪耀着纯粹道韵的极品灵石堆砌而成！
每一座灵石山峰，其蕴藏的灵气总量与品质，都丝毫不亚于外界一条足以支撑起一个顶级宗门的巨型龙脉！
而这些，在这里，仅仅是点缀背景的“浮空山”！
大地被重塑了脉络。
不再是凡土。
七彩的神光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地表蜿蜒流淌。
汇聚成溪流。
奔腾成江河。
最终注入一片片浩瀚无垠的湖泊。
那湖水中荡漾的，绝非寻常之水。
而是浓郁到已然液化，甚至开始向着更精纯形态蜕变的天地灵气！
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氤氲的灵雾升腾，化作各种珍禽异兽的形态，在空中嬉戏、长鸣。
寻常炼气期修士在此，莫说修炼。
便是深吸一口气，那狂暴涌入的精纯灵机都足以撑爆其脆弱的经脉丹田！
形神俱灭！
空气中弥漫的气息，足以让任何丹道宗师疯狂。
那是数以亿计的万年灵药、不死神药、乃至只存在于太古传说中仙种被随意栽种在灵气湖畔、神山脚下，自然散发出的药香芬芳。
它们无人照料。
却又因身处这无上妙境，每一刻都在疯狂生长，吞吐着外界难以想象的精华。
一株最不起眼的小草，其药龄或许都超过了万年。
更令人心神摇曳的是，在远处，一座巍峨的“山丘”散发着刺破苍穹的锐利宝光。
那是由无数仙金神料、九天陨铁、混沌石、道劫黄金……
等等足以让圣主级强者眼红厮杀、掀起血雨腥风的炼器至宝，如同垃圾般堆积而成。
无数柄神兵利刃、古朴道器、甚至隐约散发着圣威的残缺圣兵，就像农家柴火堆里的枯枝，被杂乱无章地插在这座“宝山”之上。
它们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扭曲了时空，割裂了法则。
光是这一座“垃圾山”的价值，就远超外界任何一个不朽圣地传承了万古的宝库总和！
整个青云宗，不，这里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宗门”。
这是一方神国！
是超越凡尘想象极限的无上天堂！
是东域亿万万修士，纵使在最为荒诞不羁的梦境深处，也绝不敢奢望出现的终极道场！
大道法则在这里清晰到触手可及。
天地灵气浓稠到如同蜜浆。
在这里修行一日，恐怕抵得上在外界苦修百年、千年！
广场之上，所有青云宗弟子，无论是数日前才刚刚入门，连气感都尚未找到的杂役。
还是原本在宗内地位尊崇、被视为未来希望的核心真传。
此刻无一例外，全都陷入了一种集体性的失智状态。
他们如同泥塑木雕，呆立原地。
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眼睛瞪得滚圆。
瞳孔里倒映着光怪陆离、宛若幻梦的神圣景象，却失去了焦距。
巨大的、超出认知极限的冲击，如同滔天巨浪，一次又一次地冲刷着他们的心神。
幸福吗？
是的。
但这幸福太过浩瀚。
太过猛烈。
猛烈到如同天地倾覆，将他们渺小的身心彻底淹没。
他们感觉不到喜悦。
只有一种近乎窒息的震撼与茫然。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爆裂开来。
许多人甚至需要拼命运转微末的修为，才能勉强站稳。
不至瘫软在地。
人群中，唯有李长剑，依旧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负手立于前方。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如孤峰傲立。
只是，那双本该古井无波、看遍了仙域万古风云的深邃眼眸深处，此刻也难以抑制地翻涌起一抹深深的……
敬畏。
他比那些弟子更能体会到眼前这一切所代表的恐怖伟力。
那是一种超越了力量层次、近乎于“道”的绝对手段。
他敬畏的，并非这改天换地的景象。
而是造就这一切的那位存在。
而在人群的最前方，那道瘫软在地、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显得格外刺眼。
瑶曦仙子。
这位曾执掌摇光圣地数千载，风华绝代、言出法随、受亿万人敬仰朝拜的圣主至尊。
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屈辱、卑微的姿态，深深跪伏在地。
光滑的额头紧贴着冰冷即便此地灵气如潮，她感受到的只有刺骨冰冷的地面。
华丽的宫装裙裾铺散开，沾染尘埃。
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整整三天三夜，未曾动弹分毫。
不是她不想动。
是她……
不敢动。
也不能动。
她的肉身仿佛已被无形的山岳镇压。
她的神魂更是被那持续了三天三夜的毁灭与创造景象，冲击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五大圣地联军灰飞烟灭的瞬间。
资源天河横空出世的震撼。
宗门蜕变成神国的奇迹……
这一幕幕，如同最狂暴的雷霆，反复劈打她的道心。
她的脑海中，早已是一片空白。
唯有一个绝望的念头，如同宿命的魔咒，在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轰鸣。
碾碎她所有的侥幸与幻想。
“完了……”
“五大圣地……传承百万年的五大不朽圣地……全完了……”
“积攒了无数时代的底蕴，珍藏了万古的奇珍，沉睡的古老祖师……一切的一切，都被挖地三尺，连根拔起，掠夺一空。”
“那些曾经威压一个时代，名字足以让小儿止哭的传说中的人物……甚至没能让对方多看一眼，连一朵微小的浪花都没能翻起来，就随之寂灭……”
想到这里，瑶曦仙子的娇躯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如同秋风中最凋零的落叶。
不是因为地脉的冰冷。
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最深处滋生，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彻底冻结的极致恐惧！
强烈的后怕，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着她的心脏！
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三天前。
回想起五大圣地联军气势汹汹兵临城下时，自己内心那电光火石间的挣扎与权衡。
那时，摇光圣地的大军就在身后。
她本可与其他四位圣主并肩，催动圣地至宝，发动雷霆一击。
如果……
如果当时，自己的选择稍有偏差。
没有在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冥冥中的直觉驱使下，第一时间跪下，献上天道誓言，俯首称臣……
如果当时，自己被圣地的尊严和往日的骄傲蒙蔽。
选择了与他们站在一起。
共同对抗那座看似不堪一击的青云宗。
对抗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那么现在……
那五片已然死寂、被彻底搬空、沦为废墟的圣地故土之中，是不是……也要赫然加上她摇光圣地的名字？
那横贯天地的资源天河中，奔流的会不会也有摇光圣地百万年的积累？
那插在仙金垃圾山上的道器中，会不会也有她摇光世代供奉的圣兵？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最为酷烈、最为狂暴的九霄灭世神雷，毫不留情地狠狠劈在她的天灵盖上！
贯穿她的神魂！
“嘶——”
瑶曦仙子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冷气却如同亿万根冰针，刺得她五脏六腑剧痛！
原本只是苍白如纸的绝美俏脸，瞬间血色尽褪。
变得透明如同琉璃，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碎裂。
涔涔冷汗，瞬间浸透了她华美的宫装内衫。
紧紧贴在后背的肌肤上。
带来的是如同坠入万载玄冰窟窿般的极致深寒。
冷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她终于明白了。
彻彻底底、幡然醒悟般地明白了！
那位端坐于九天之上、漠然俯视众生的青云宗主，从一开始，就未曾将所谓的东域七大圣地放在眼里过！
在他眼中，所谓的圣地威严。
所谓的万古底蕴。
所谓的无敌老祖……
恐怕都不过是一群稍微强壮些的……
蝼蚁！
覆灭，或者存续。
只在他一念之间！
只取决于他当时的心情，或者那比尘埃还要微末的……
兴致！
自己那当时以为果断英明、挽狂澜于既倒的俯首称臣。
那自以为代价惨重却换得一线生机的天道誓言……
在对方看来，或许……根本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笑话。
甚至懒得多投注一丝目光。
他之所以留下摇光圣地，没有顺手抹去。
或许根本不是因为自己的臣服有多么及时。
姿态有多么卑微。
摇光圣地有什么特殊的价值。
而仅仅只是因为……
他懒得再多走一趟。
懒得再费那举手之劳罢了！
是的，懒得！
一种源自绝对力量、绝对位格之上的漠然与慵懒！
“噗！”
想通了这最残酷、也是最真实的一点。
瑶曦仙子心神彻底崩溃。
道心剧烈震荡。
一口压抑了许久、蕴含着本源精气的心头之血再也无法压制。
猛地喷溅而出。
染红了身前一小片莹莹生辉的地面。
但她甚至顾不上去擦拭嘴角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一种比那极致恐惧更加猛烈、比那无边后怕更加汹涌的情绪，如同决堤的宇宙星河，轰然冲垮了她最后的心防。
瞬间淹没了她的整个心神！
那是……
庆幸！
是劫后余生、是死里逃生、是于无边绝望的黑暗深渊中骤然见到一丝微光后，所迸发出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
无边庆幸！
“我……活下来了……”
“摇光圣地……保住了……传承未断……”
瑶曦仙子失神地喃喃自语。
滚烫的泪水彻底决堤，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划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
与嘴角的血迹混合在一起。
显得凄美而狼狈。
这一刻，什么圣主的尊严。
什么绝代强者的骄傲。
什么统御亿万生灵的威仪……
全都被她毫不犹豫地、彻底地抛到了九霄云外。
弃如敝履！
与整个圣地的存续相比。
与自己的性命相比。
那些曾经视若性命的东西，显得如此可笑。
如此……
一文不值！
奴仆？
侍女？
甚至……
玩物？
那又如何？！
能成为这样一位拥有创世灭世伟力的神魔般存在的奴仆。
那是何等的……
荣幸？！
那是整个东域，不，或许是这片星空下，无数势力、无数强者挤破头颅、献上一切也想求都求不来的……
无上机缘！
看看眼前这青云宗！
看看这遍地的极品灵石神山！
液化成湖的天地灵气！
随处可见的万年神药！
堆积如山的仙料道兵！
在这里，即便是做一条看门狗。
所能享受到的资源、所能触及的大道。
都远比在外面当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圣主要强上千倍！
万倍！
亿万倍！
想通了这一切。
瑶曦仙子心中最后的那一丝不甘、那一缕屈辱。
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被洗涤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到足以焚烧一切的……
狂热与绝对虔诚！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抬起头。
那张梨花带雨、血迹斑斑的绝美脸庞上。
再也看不到丝毫的恐惧、茫然与挣扎。
只剩下一种近乎涅盘后的……
清澈与坚定！
一种要将自己的一切——肉身、修为、神魂、乃至所有的意志与未来。
都毫无保留地、彻底奉献给那位至高无上存在的……
绝对坚定！
她要抓住这唯一的、也许是永恒生命中仅此一次的机会！
她要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办法，来取悦这位主人。
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要让主人明白。
留下她瑶曦。
留下摇光圣地。
绝非一个无用的摆设。
而是……
有价值的！
一种源于极度恐惧与极度庆幸之后，扭曲而炽烈的忠诚。
开始在她心深处疯狂滋生。
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