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大殿内,穹顶高悬,星辰黯淡。
苏夜负手立于巨大的沙盘之前,玄色袍袖无风自动。
那沙盘并非凡物,其上云雾缭绕,山川河流微缩其间,更有一道璀璨夺目的白玉天梯模型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此刻,那登天梯模型之上,无数细如萤火的光点正密密麻麻、前赴后继地向上艰难涌动,如同暴雨前急于归巢的蚁群,执着而疯狂。
他看着沙盘中那“蚂蚁”攀爬的盛况,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光点的明暗、移动的快慢,清晰无比地映照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每一颗光点都代表着一个弟子在威压下的状态——灵力盈竭、意志坚脆、潜力深浅,几乎无从遁形。
“很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这极致空旷、寂寥无声的大殿中层层回荡,撞在冰冷的玉柱石壁上,激荡起细微的回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漠然的玩味,仿佛神只俯瞰着棋盘上挣扎的棋子。
“内卷的火焰,烧得还算可以,但……还不够旺。”
他轻轻摇头,似是惋惜,又似是期待。
“看来,还是缺乏一点决绝的动力。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潜力。
那就再给你们……添一把柴!
将这炉火,烧得更爆烈些!”
苏夜的意念,沉入识海深处,再次沟通了那神秘莫测、伟力无边的【宗门崛起系统】。
没有丝毫阻力,他的意志便是最高指令。
下一刻!
那道威严、浩瀚、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仿佛源自九天之上、九幽之下的天道之音,再一次毫无征兆地轰然降临,如同无形的巨幕,沉重而精准地笼罩了整个青云宗地界!
山川草木、飞禽走兽,乃至所有弟子,皆在这天威之下战栗!
“补充宗规一条!”
声音漠然,如同铁律镌刻虚空,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刚刚冲到登天梯脚下,灵力鼓荡、气势如虹,正准备开始新一轮亡命攀登的弟子们,闻声身体皆是猛地一僵!
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彻!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所有动作,骇然抬头望天,尽管天空依旧,但他们仿佛能感受到一双漠然的眼睛正在凝视。
他们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跳,全力聆听着这决定他们命运的……神谕!
“每月月末,宗门将进行综合考核。”
声音滚滚,字句如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尖。
“考核内容,分为修为境界、实战搏杀、宗门贡献三项。”
“其中,登天梯当日排名,将按比例直接换算为当月宗门贡献分,占比……三成!”
前两条已让众人心神紧绷,但最后一句,才是真正的……绝杀!
“考核末位一百名者……”
声音在此刻意微微一顿,如同铡刀抬起前的死寂,最大限度地挤压着所有人的恐惧。
“废除修为,逐出宗门!”
轰——!!!
如果说,之前“末位淘汰”的规则,是点燃了众人心中变强和焦虑的火焰。
那么这最后一条补充细则,就像是往这团本已炽烈的烈火上,直接浇上了一整桶的滚油!
瞬间引爆冲天烈焰,将所有人的理智焚烧殆尽!
末位一百名……
废除苦修得来的全部修为!
像丢垃圾一样,无情地逐出宗门!
这是何等残酷,何等冰冷,何等绝望的铁律!
这不再是鼓励,而是最赤裸裸的生存威胁!
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要跟身边的同门比,跟那些天才比,还要跟不断消耗的时间比,跟每一次极限突破后的自己比!
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不能有片刻的停歇!
每一次呼吸,都必须要转化为修为的提升!
每一次攀登,都必须要比前一次更高!
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结局——失去一切,被打回原形,甚至更惨!
“疯了!宗主一定是疯了!”
一名内门弟子脸色煞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着天空,失声尖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道心几乎在这一刻崩碎。
他出身一个小家族,是全族的希望,无法想象被废掉修为赶回去的景象。
“不!”
旁边,另一名弟子猛地扭头,双目赤红如血,额角青筋暴起,状若疯魔,声音嘶哑地咆哮着反驳:
“这不是疯狂!这是天大的机缘!你还不懂吗?!”
“宗门!宗主!是在用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逼着我们,压榨出身体里的每一丝潜力!每一分潜能!
这是在用鞭子抽着我们往前跑,跑向绝顶!”
“只要能留下来!只要能撑过去!我们每一个人,都将脱胎换骨!都将成为同辈之中……让人望而生畏的怪物!”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
他猛地看向那高耸入云的天梯,眼中恐惧尽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疯狂,“这里没有温良谦恭让!这里只有赤裸裸的强者为尊!
要么拼命,要么滚蛋!
要么成龙,翱翔九天!
要么成虫,被踩进泥里!”
“冲啊!!!”
这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彻底点燃了全场仅存的一丝犹豫!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为恐怖、更为极致的疯狂!
所有弟子,眼睛都红了,再无人去思考是否合理,再无半分犹豫迟疑,体内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如同扑火的飞蛾,嘶吼着、咆哮着,再度涌向了那座冰冷而神圣的白玉登天梯!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在拼命!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对于山外的凡人来说,一个月,不过是四个轮回的月盈月亏,是田地里禾苗又长高一截,是坊市间又一次的集市开张,平淡而匆匆。
但对于此刻青云宗内,这一百二十五名新晋弟子而言,这一个月,比他们过去十几年、二十几年的人生,加起来还要漫长,还要煎熬,还要……刻骨铭心!
这一个月里,整个青云宗,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地狱修炼模式”。
往日里应有的讲道、切磋、联谊乃至必要的休憩,几乎绝迹。
没有人休息——打坐调息恢复灵力,就是唯一的休息。
没有人交谈——每一分力气都要用在修炼和攀登上,偶有交流,也只是冰冷地交换着关于天梯威压变化、哪个时间段修炼室效果最佳的信息。
更没有人敢有丝毫的懈怠——那每月末位一百名的“废修为、逐出门”的铡刀,就悬在每个人的头顶,寒光闪闪,时刻提醒着他们。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被强制性地只刻下了三件事,如同魔咒般循环不休。
修炼!突破境界!
攀登天梯!提升排名!
赚取贡献点!兑换资源!
外门广场之上,那座通天彻地、散发着苍茫气息的白玉阶梯,已然成为了整个宗门最引人瞩目、也最令人恐惧的焦点。
它不再是通往更高处的路径,更像是一座残酷的角斗场,一个衡量自身价值的唯一标尺。
白日,烈日灼心,阶梯被晒得滚烫,威压仿佛也带着灼热的气息,炙烤着每个人的肉身和灵魂。
黑夜,寒风刺骨,星月之光洒落,阶梯冰冷如铁,威压则变得沉凝尖锐,如同冰锥,直刺骨髓深处。
但无论何时,那阶梯之上,永远都蠕动着数不清的身影。
他们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修士,更像是背负着无形山岳的蝼蚁,每一步踏出,都伴随着骨骼的轻微作响、灵力的剧烈消耗和意志的疯狂咆哮。
景象变得凄厉而壮烈:
有人灵力耗尽,护体罡气消散,被庞大的威压瞬间压垮,直接从数十阶、上百阶的高处滚落下来,摔得头破血流,骨断筋折。
但他只是挣扎着爬起,眼神空洞地默默吞下身上最廉价、副作用最大的疗伤丹药,待伤势稍缓,便再次赤红着眼睛,嘶吼着冲向上方,仿佛那阶梯有着致命的魔力。
有人意志崩溃,道心失守,在某一阶上徘徊太久,心神被威压侵蚀,突然抱头惨叫,或痛哭流涕,旋即被更强的威压猛地一震,口喷鲜血晕厥过去。
被执事弟子面无表情地抬下去,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检查伤势,而是疯狂询问自己的排名是否下跌,得知结果后,往往发出不甘如野兽般的怒吼,不顾一切地又要冲回去。
更有人为了在多爬一阶,为了在最后时刻超越前面的一个对手,甚至不惜铤而走险,默运秘法,燃烧本就不多的精血,透支未来的潜力!
只为了那排名上微不足道的一次前进,只为了远离那恐怖的一百名红线!
每个人,都在用命去拼!
用未来去赌!
只为了留下!
而传功殿,则成了另一个没有硝烟,却同样血腥残酷的战场。
殿内那块巨大的玉璧之上,密密麻麻滚动着可兑换的功法、丹药、符箓、法器以及进入各种修炼秘境(如十倍灵气室、重力修炼阵、幻战室等)的时间价格。
弟子们将攀登天梯、完成一些宗门紧急杂役任务(如今几乎没人愿意浪费时间去做)换来的寥寥无几的贡献点,都精打细算到了极致。
一块下品灵石恨不能掰成两半花!
每一次兑换,都伴随着痛苦的抉择:是换一枚能快速提升修为但根基不稳的丹药?
还是换一部更擅长攻坚但修炼耗时的武技?
或是积攒起来,换取一炷香昂贵的秘境修炼时间?
每一点贡献,都可能是在月末考核中,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砝码!
残酷的生存规则之下,原本可能存在的、微弱的同门之谊,早已变得淡漠无比,甚至转化为赤裸裸的敌意。
广场上、道路旁,相遇的目光不再是友善的问候,而是警惕的打量、冰冷的比较,甚至是不加掩饰的忌惮与排斥。
所有人,都是竞争者!
所有人,都是潜在的、要将自己挤落深渊的敌人!
登天梯,第一千三百阶区域。
威压已如实质的泥潭,举步维艰。
王天,这位曾经不可一世、骄横跋扈的王家天骄,此刻正盘坐在玉阶之上,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汗水彻底浸透,高级弟子的服饰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肌肉紧绷的线条。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如同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脸色苍白,嘴唇甚至有些发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嘶声。
但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充满了血丝和一种偏执的疯狂。
他死死地、死死地瞪着前方,大约一百阶之上的那个位置。
那里,一道婀娜的白色身影,同样盘膝坐着,背影依旧挺拔,仿佛这令人窒息的威压于她而言,只是清风拂面。
柳如烟!
这一个月来,这个女人,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始终压在他的头顶,挡在他的前方!
无论他如何疯狂追赶,服用家族带来的秘药,甚至不惜损伤经脉强行冲击关卡,她总能保持着那看似不远、却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
那种从容,那种平静,深深地刺痛了他骄傲的自尊。
“我不信!”
“我王天,身负家族厚望,天赋异禀,奇遇连连……绝不会输给你一个女人!”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低吼,眼中闪过决绝之色,竟再次强行压榨丹田内刚刚恢复少许、尚未平稳的灵力,伴随着经脉撕裂般的剧痛,猛地向上踏出了一步!
玉阶微光一闪,更强的威压轰然降临,让他猛地一个趔趄,差点再次跪倒,但他硬是凭借着那股恨意和执念,死死撑住了!
而在更高处,接近两千阶的恐怖高度。
这里的威压已经浓郁到化为淡淡的雾气,寻常弟子连站立都困难。
萧凡的身影却在其中稳步前行。
他的面色依旧平静,古井无波,每一步踏出都异常沉稳,脚步落下,甚至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与整个天梯隐隐共鸣。
他周身灵力波动并不剧烈,却异常凝练和绵长。
“小子,稳住!心神守一!不要跟他们比一时之快!”
他脑海中,药老苍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赞赏。
“这座登天梯,神异无比!远超老夫想象!
它不仅考验修为深浅和意志强弱,更是在潜移默化中,淬炼打磨你的根基!夯实你的道基!”
“你走的每一步,承受的每一分压力,感受到的那些模糊道韵,都在洗涤你的肉身与神魂,剔除杂质,巩固本源!
这才是无上造化!”
“走得越稳,体会越深,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贪快冒进,反而落了下乘,得不偿失!”
“我明白,老师。”
萧凡在心中轻声回应,目光却穿透了层层云雾,越过了下方如同蚂蚁般挣扎的王天与柳如烟,望向了那云雾缭绕、霞光隐现、根本望不见尽头的更高处。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这些同辈的天才。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创造了这惊天手笔、布下这炼狱般试炼、制定了这残酷规则的……那位神秘莫测、如同天道化身的宗主!
他的心中,没有怨恨,反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欲望和探究之心。
……
终于。
地狱般煎熬的一个月,走到了尽头。
决定命运的考核之日,如期降临!
当清晨的第一缕熹微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艰难地撕裂厚重云层,将光辉洒满青云宗连绵的山峦、殿宇、以及那座寂静了一夜的白玉天梯之时。
“当——!”
一声悠远、古老、仿佛穿越了万载时光的钟鸣,骤然自宗主大殿的方向响起,宏大地扩散开来,沉稳而不容抗拒地响彻了群山谷壑,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弟子的耳中,直抵魂灵深处!
所有弟子,无论是在闭关洞府中打坐调息,还是在登天梯上做最后挣扎,亦或是在传功殿前紧张徘徊计算贡献点,都在这一刻,身体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动作。
考核之时……到了!
外门广场,登天梯之下。
一百二十五名新晋弟子,早已按照杂役、外门、内门的身份等级,自发地排列成三个泾渭分明的方阵。
无人指挥,却秩序井然,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仅仅一个月,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无法掩饰的、深彻骨髓的疲惫,甚至许多人身上还带着未愈的暗伤,眼神憔悴。
但他们的眼神,却早已不再是初入山门时的迷茫、稚嫩、好奇与轻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极致高压和残酷竞争淬炼出来的……冰冷、精悍、锐利,以及为达目的近乎不择手段的执念!
那是一种,只有在生死边缘反复挣扎徘徊之后,才能被磨砺出的眼神!
仅仅一个月,这一百余人,仿佛都经历了一场彻底的脱胎换骨。
气质已然大变。
山风掠过广场,卷起些许尘埃,却吹不散那凝固般的沉重压力。
无人说话,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声。
空中,隐有数道强大的神识悄然扫过,冰冷地审视着下方这群经历了首轮残酷筛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