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悠那一声清脆的“爸爸”,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楼道里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的小身体化作了一颗小炮弹,毫不犹豫地飞奔而出,一头扎进了许念的怀里。
那股熟悉的、带着奶香味的冲击力,让许念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却也让他那颗因宿醉和迷茫而悬着的心,稳稳地落回了实处。
“爸爸!你怎么过来了呀?”许悠悠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小脸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惊喜,“你是要回来住了吗?”
温香软玉在怀,女儿的体温和馨香仿佛是世界上最好的解药,瞬间驱散了许念脑中的所有混乱。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这个小小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一些,贪婪地享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馨。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儿这直击灵魂的问题。
回来住?这怎么可能。
不住?又该怎么跟她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从对门出来?
许悠悠见爸爸不说话,只顾着抱自己,又仰起天真的小脸,用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继续问道:“爸爸,你是不是要送我去上学呀?”
这个问题,像一道救命的光,瞬间照亮了许念的窘境。
“呃……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爸爸今天送你上学。”
“太好啦!”许悠悠在他怀里兴奋地扭动,像只快乐的小泥鳅,“爸爸好久好久没送我上学了!”
她说着就从许念怀里滑下来,一只小手拽住许念,另一只手指向还僵在原地的胡文慧,发出终极邀请:“妈妈,你和爸爸一起送我!”
张桂英看到许念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宠溺到骨子里的表情时,就知道自己这步险棋,走对了。
她立刻抓住机会,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小许,那个……你去送悠悠吧。”
“妈……”许念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这个称呼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连忙改口道:“阿姨,那行,您歇着,我……我去送。”
“爸爸,”许悠悠的小脑袋立刻歪了过来,童言无忌地问道,“你怎么不喊姥姥‘妈妈’了?是因为你和妈妈离婚了吗?”
这孩子,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呃……走,上学去,爸爸送你!”许念被问得头皮发麻,连忙岔开话题,想拉着她就走。
“叫上妈妈一起嘛!”许悠悠却不依不饶地拽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指着胡文慧。
此刻的胡文慧,大脑依旧处于宕机状态,逻辑链完全断裂。
她看着许念,又看看他身后的门,再看看自己亲妈脸上那“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眼神里全是巨大的问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念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俯身一把将许悠悠抱了起来。
张桂英接收到女儿求助的目光,却只是飞快地给她使了个眼色,嘴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跟上!】
胡文慧无奈,只好像个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地迈开脚步,跟着抱着女儿的许念,一起走进了电梯。
胡文慧没办法,像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跟着那对父女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
这狭小而光亮的空间,仿佛一个临时的舞台,将这一家三口重新框在了一起。
许悠悠被许念抱在怀里,兴奋得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爸爸,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走了?就住在这里,天天送我上学?”
“呃……爸爸是……”许念被问得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爸爸,你天天送我好不好?我们班好多同学都是爸爸妈妈一起送的呢?”小女孩的眼睛里充满了期盼。
“爸爸……有时间肯定来送你的。”许念只能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妈妈过几天要去外地演出了,明天你就开始送我行不行?”许悠悠立刻抓住了话里的漏洞,提出了具体要求。
胡文慧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出声制止:“许悠悠,别闹,让姥姥送你。”
“不嘛!我就要爸爸送我!”
“你……要去外地?”许念听到这个消息,下意识地看向胡文慧,主动开口问道。
胡文慧被他这么一看,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只好点了点头,低声回答道:“嗯。”
“你们团都去吗?”
“不是……”她顿了顿,解释道,“抖音上认识的‘离婚老师’给我发了首曲子叫《千与千寻》。反响不错,连带着《悠悠的夏天》也火了,团里……就给我安排了个轻音乐的巡演。”
“哦,恭喜。”许念的语气很平静。
“你带着何慧婷去参加的那个《超级女偶像》节目,我看了,”胡文慧也礼尚往来地说道,“给何慧婷写的歌很好,祝贺你手下的人这期拿了前两名。”
“谢谢。”许念也客气地回了一句。
一时间,电梯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他们之间的对话,充满了成年人式的客套和疏离,比陌生人还要拘谨,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就在这时,许悠悠清脆的声音再次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爸爸,妈妈撒谎呢!”
胡文慧的身体猛地一僵。
“妈妈说你给慧婷姐姐写的歌一般般,就舞蹈比较好看。”许悠悠毫不留情地揭穿着,“妈妈还说,你给蓝静莹姐姐写的《野子》最好听,她最喜欢《野子》了!那天晚上看直播,她都被感动得哭了呢!”
“轰”的一下,胡文慧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那抹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脖颈攀上耳根,最后染红了整张俏脸。
她被女儿当面拆穿,窘迫到了极点,下意识地避开许念投来的目光,猛地转过身去,假装研究电梯里光可鉴人的墙壁。
许念看着胡文慧在墙壁里的倒影,她的嘴角似乎带着笑意。
他低下头,柔声问怀里的女儿:“你喜欢《野子》吗?”
“喜欢!”许悠悠用力点头,随即又抛出一个新问题,“爸,你怎么不让三妹姐姐唱呢?你不是说过,她唱歌才是最厉害的吗?”
“这个蓝静莹,是你三妹姐姐的好朋友,她们都是广西壮族的,她唱歌也很厉害。”
“爸爸,”许悠悠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想当明星,你也给我写首歌吧?”
听到这句话,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胡文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来,应激反应般地厉声道:“许悠悠!你当什么明星?你不知道当明星看着光鲜,其实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许悠悠不解地反驳,“妗子说当明星最好了,能挣大钱,还有一堆人羡慕你!”
“你还小,你不懂!当明星没什么好的!”胡文慧的语气异常坚决。
许念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对她说道:“悠悠,当明星有时候确实不好,会有粉丝骂你,遇到一些极端的,可能还会伤害你。”
他本以为这番话会吓到女儿,没想到许悠悠却一脸“我早就懂了”的表情,用一种超越她年龄的成熟语气说道:
“我不怕!伤害你的肯定是你的黑粉,但是你不用怕,因为还有很多真爱粉会一直挺你的!”
许念:“……”
胡文慧:“……”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被自己女儿这套饭圈理论给说得哑口无言。
叮——
电梯到达一楼。
门滑开,清晨的阳光斜着穿过大厅,在光洁的地砖上投下三道长短不一的影子。
许念抱着女儿走在前面,胡文慧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像个局外人。
这画面,就像一张被撕碎后又拙劣拼凑的全家福。
胡文慧快走几步,径直来到自己的粉色电动车旁,解了锁。
她没回头,只对着许念的背影公事公办地说:“孩子给我,我送她去学校。”
这是在划清界限。
可她怀里的“盟友”却瞬间倒戈。
许悠悠搂紧许念的脖子,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大声宣布:“不要!爸爸骑,妈妈坐后面,我在前面!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
这四个字像一把软刀子,瞬间戳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客气的伪装。
许念和胡文慧同时语塞。
胡文慧脸颊发烫,强行板起脸:“别胡闹!爸爸还要去学校呢!”
“爸爸的学校离我的学校很近,顺路!”许悠悠搬出地理知识,开始撒娇,“就让爸爸骑嘛……妈妈,求求你了嘛……”
许念当然求之不得。
他目光飞速扫过四周,最后定格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
“悠悠,等我一下。”他把女儿放下,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爸爸去买点东西。”
话音未落,人已像风一样冲了进去。
不到一分钟,他又像风一样冲了出来,手里多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和口罩。
他拆开包装戴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着他这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胡文慧眼神复杂。
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不再是普通人了,路上很多人能认出他来。
这个细节,倒让她那颗烦乱的心,莫名地安分了一点。
“上来,快迟到了。”许念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长腿一跨,直接接管了电动车。
“耶!”许悠悠欢呼一声,熟练地爬上去,稳稳站在踏板上。
胡文慧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在女儿那双满是期盼的眼睛注视下,她最后还是咬了咬唇,像个初次约会的少女,别扭地坐上了后座。
车座不宽。
启动的瞬间,惯性让她下意识向前一倾,双手只能试探性地扶住了许念的腰。
初冬的晨风很凉,可透过厚厚的衣衫,他腰腹传来的那股温热体感,却清晰得像个烙印。
熟悉得让他心口一滞。
一路上,许悠悠是这辆小小电动车上最快乐的指挥官,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条街道。
许念也格外珍惜这片刻的温馨,听女儿讲着学校里的趣事。
胡文慧始终沉默着,只是扶在他腰上的手,似乎不再那么僵硬。
很快,学校到了。
许悠悠依依不舍地挥着小手:“爸爸再见!妈妈再见!”
直到女儿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口,那层被强行粘合的家庭氛围才瞬间崩塌。
许念扶着车把,打破沉默:“我让涛子给你的钱……你买辆车吧。二十万左右的就行,冬天送孩子不冷。”
“我就只有证,你也知道,我不是很敢开……”胡文慧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和审视,“……你怎么会在这儿?就为了送孩子?”
“啊?不是……”许念正想解释,话到嘴边又觉得复杂,“那个……王彬给我租了套房子,就在……”
“啊?”胡文慧的眼睛猛地睁大,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我听文老板的母亲说,她不在这儿住了,房子要出租……那个租户,是你?”
“不是!房子是王彬……”许念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这误会可太大了。
“许念,你怎么能这么无赖?”胡文慧的声调瞬间拔高,怒火和一种被欺骗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当初可是你斩钉截铁要离婚的!现在又偷偷摸摸租房子在隔壁,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不是我租的……是王彬和郑涛他们……”他的解释在此刻显得苍白而无力。
“行了,别解释了!你这个人……”胡文慧气得胸口起伏,她一把夺过车把,跨上了电动车,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这房子真不是……”
“我没阻止你见孩子,你非要搞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胡文慧丢下这句话,拧动了电门,准备立刻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是非之地。
“谁搞有的没的了?!这房子真不是我……”
“虚伪!”
胡文慧几乎是咬着牙丢出这两个字,头也不回地骑着电动车,决绝地汇入了早高峰的车流之中。
只留下许念一个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像个傻子一样愣在原地,被初冬的冷风吹得一脸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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