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这番话一落地，整个会议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空气，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齐刷刷地从许念身上撕下，狠狠钉在了吴刚的脸上。
紧张，期待，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忐忑。
无数种情绪在密闭的空气里纠缠、发酵，几乎要凝成实质。
华艺那边，孙国涛攥紧的拳头里已经全是黏腻的冷汗。
然而吴刚的脸庞像一潭深水，波澜不惊，心中却发出一声冰冷的轻笑。
【来了。】
棋局，正按照黄彦峰的推演，分毫不差地进行。
来之前黄彦峰就已将一切算定，他几乎是笑着告诉吴刚：“老吴，你把估值给我往死里报，把他们所有人都砸蒙。许念这小子，重情重义，他肯定会觉得对不住学校，然后主动跳出来要求我们降价。这，就是我们把华艺踢出局的机会。”
黄彦峰当时的原话在吴刚耳边回响：“许念第一次提，你别答应。跟他聊商业规矩，把压力再踢回给华艺那帮老学究。等他第二次开口，你再‘万分为难’地点头。记住，要让他觉得这份人情是天大的面子，是我们看在他许念的份上才给的！这么一来，许念在学校面前挣足了脸，学校也结结实实欠了我们一个大人情，一箭双雕！”
此刻，眼前的一切完美复刻了剧本。
吴刚内心对自家老板的敬佩又深了一层，近乎敬畏。
他不动声色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精光，随即被一副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歉意所取代。
他对着许念摊开双手，姿态无懈可击：
“许老师，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是……黄老师的公司并非他一人所有，我们背后还有一众投资方。您是明白人，商业合作讲究的是契约精神，我们给出的估值和入股比例都有着严谨的数据支撑，如果因为人情就随意更改，我回去……实在没法向董事会交代。这不合规矩。”
一番话如春风化雨，却又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轻飘飘就将许念的人情牌打了回去。
许念的眉头瞬间锁死。
他知道吴刚说得对。
这是商场，不是饭局，拿人情当筹码，终究是自己幼稚了。
一时间，他竟无言以对。
吴刚话音未落，华艺那边的阵营便如热油泼水，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天！这玩意儿凭什么值这么多钱？！娱乐圈的钱是印出来的吗？！”民乐系的范永民主任再也憋不住，压着嗓子对身边的人疯狂吐槽，那神情仿佛亲眼见到了活的外星人。
“太多了……这实在太多了！”方国栋的脸色铁青，他用力按着刺痛的太阳穴，语气里已经满是退意，“不行，我看这合作干脆算了吧！他们这么玩，学校怎么跟？五百万投进去，占股百分之一点七？说出去不够让人笑掉大牙的！”
孙国涛的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他自认对娱乐圈有所了解，但这串数字还是远远轰碎了他的认知天花板。
华艺在陈国安的带领下几乎与娱乐圈绝缘，对于资本的玩法，他们这群人完全就是睁眼瞎！
他看着那份报告，感觉上面写的不是数字，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猛地扭头看向许念，眼神里的焦急几乎要烧起来：【你倒是说几句啊？帮帮华艺呀！】
吴刚将所有人的丑态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许念，看着他满脸窘迫，显然已是束手无策。
【火候，到了。】
只有吴鸿，抱着胳膊斜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看着这群同事如同乡巴佬进城般的惊恐，内心满是鄙夷。
【蠢货。一群蠢货。还想跟人玩资本？人家动动手指头就是你们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拿着五百万就想去撬娱乐圈的杠杆？你们懂个屁！】
许念感受到了孙国涛那滚烫的视线，也看到了众人脸上的退缩。
他心一横，再次起身，语气里带上了近乎恳求的意味：“吴……吴大哥！这个价格……我们是学校，不是公司，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太为难了！”
吴刚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立刻做出反应，抛出了一个“完美”的方案。
“哎，许老师您先别急！”他连忙摆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体谅，“贵校有困难，没关系。你们出资五百万，占对应的股份就好。剩下的资金缺口我们公司可以补上，把盘子做大！没事的！”
他凝视着许念，语气无比诚恳地补充道：“总之，许老师您只管技术入股，安心创作。钱的事情，您一分都不用操心！”
这话说得何等体贴！何等周到！
可许念听完，心却“咯噔”一下，直坠冰窟。
他瞬间就明白了。
【是啊，我不用操心了……可学校呢？】
吴刚这一手釜底抽薪，看似解决了华艺的资金难题，实则将他们的股份稀释到了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这无异于将华艺彻底踢出了核心圈！
转瞬间，所有的压力，以千百倍的重量，重新压回了许念的身上！
那份五千万的估值报告，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在华艺校委会这潭静水里炸出了滔天巨浪。
陈国安也没料到会是这个数字。
他的指关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在为这僵持的局面敲响倒计时。
五百万，他去上面磨破嘴皮子，有很大希望。
但五千万……难道真要去抵押学校的资产？
这个疯狂的念头只闪现一秒，便被他立刻掐灭。
他是教育家，不是赌徒。
学校的一砖一瓦都承载着教书育人的使命，绝不能沦为资本赌桌上的筹码。
他紧锁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抬起头，目光如炬般射向对面那个始终挂着职业微笑的吴刚：“吴老师，恕我直言。你们对许念老师的价值评估，依据何在？能否详细说明？”
吴刚再次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冰冷的白光。
他从容打开面前的文件夹，语气冷静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陈校长请放心。这份估值，并非我们单方面制定，而是委托了业内三家顶级评估机构，综合了许念老师现有作品的市场价值、网络热度、商业转化潜力，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他的持续创作能力，共同得出的一个初步结论。”
他稍作停顿，抛出了一个更具杀伤力的观点：“请注意，我说的是‘初步’。因为许老师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的创作仿佛没有瓶颈。从《我爱你中国》到《我的未来不是梦》，再到封神之作《野子》，风格迥异，却首首现象级。现在投资是最佳时机，如果他能保持现在的水准，坦白说，他未来的价值在这个估值上再翻几倍，也毫不夸张。”
这番话，让会议室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这……这个价值太高了！”陈国安揉着太阳穴，声音里透出深深的无力，“我们毕竟是教育单位，这个价值……学校确实很难拿出来。”
角落里，冷眼旁观的吴鸿，嘴角那抹鄙夷的冷笑愈发浓烈。
【土鳖！一群无可救药的土鳖！】
他内心在咆哮，【这都看不懂？这他妈是钱的问题吗？这是抢人的问题！要是我来操盘，别说五千万，两个亿我都敢去撬！直接抵押学校资产贷款干！只要把这小子彻底绑死在华艺的战车上，让他跑都跑不掉，随便糊弄点股份给他，以他现在印钞机一样的能力，这哪是风险？这他妈是一座挖不完的金矿！可惜……这小子不好糊弄，当初又得罪得太狠，他不跟我，这帮蠢货又没这个胆！】
周围的嗡嗡议论声再次响起。
“太离谱了，简直是抢钱！”
“一个老师，怎么就值这个价了？想不通！”
“我看还是算了吧，咱们玩不起……”
吴刚知道，火候已经烧到了最旺。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缓缓开口：“陈校长，各位领导，请稍安勿躁。我非常理解贵校的难处。如果贵校既想保留可观的股份，又在资金上确有困难，其实……并非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许念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声音急切。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于吴刚。
吴刚的目光温和地落在许念身上，笑道：“是这样。黄老师来之前特意交代过我，他说许老师是个重情义的人，看到学校为难，自己肯定第一个不好受。”
这话一字一句，都敲在了许念的心坎上！
他立刻站起身，脸颊涨红，急忙表态：“对对对！吴大哥，黄老师说得没错！我……我个人要不了这么多股份！您看能不能把我的技术股减少一些，直接划给学校！我没问题的！”
“好！这个办法好！”范永民主任眼睛一亮，拍手叫好，“许老师这才是高风亮节！是华艺的老师，就要有集体主义精神！”
“范永民你给我闭嘴！”孙国涛猛地一拍桌子，一记眼刀狠狠地瞪了过去，“听人家吴老师把话说完！”
吴刚对范永民的聒噪充耳不闻，只是看着许念，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扶正眼镜，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且坚定：“不行。许老师，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来之前，我和黄老师已达成最高共识——新公司的股权结构，您个人必须持股百分之五十以上！”
他环视全场，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否则，这个公司，我们认为没有成立的必要。因为所有人都必须认清一个核心事实：这家公司唯一的、不可替代的竞争力，就是您，许念老师！我们必须从股权上保证您的绝对权威，公司才有存在的价值！”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听懂了。
逻辑和孙国涛的一模一样——没有许念，这就是个空壳子！
孙国涛脸上笑开了花，故意阴阳怪气地瞥了眼吴鸿：“哎呀！听听！听听人家这商业逻辑！不像我们有些领导，张嘴就想给百分之十，这是要把财神爷往外推啊！”
吴刚顺着话茬理所当然地补充道：“啊？那肯定不妥。以许老师现在的价值，排队投资的资本能从北京排到上海，所有方案绝对都是以许老师为主体。”
吴鸿的脸皮厚如城墙，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依旧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画，如入定老僧。
陈国安摆手示意安静，他现在只想知道答案：“吴老师，你继续说，究竟是什么办法？”
“好的，陈校长。”
吴刚这才抛出最终的杀招，“按照规划，这个公司的董事会由三方构成：大股东许念老师，华艺，以及我们。许老师作为创始核心出任董事长，毋庸置疑。我们两家，各占一席。我的意思是，既然许念老师本就是华艺的老师，那么，代表华艺出任董事的人选，不如就由许念老师兼任。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同意，华艺出资五百万，同样占股百分之十七，与我们持平。”
方案一出，满座皆惊！
谁都不是傻子，瞬间就听懂了这背后的潜台词！
华艺可以拿钱，可以分红，但别想派人进来指手画脚！
这家公司，实质上就是许念和黄彦峰两个人的天下！
这太不符合体制内的规矩了！
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死寂，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我同意！”孙国涛第一个打破沉默，他一拍大腿，斩钉截铁，“我看行！许念就是我们华艺的人，他代表华艺，天经地义！”
“不妥吧？学校参股，怎么能没有校领导担任董事？”
“是啊，万一决策失误，丢的是华艺的脸，谁来负责？”
人群再次炸开，意见瞬间撕裂。
陈国安陷入沉思。
这个方案确实挑战常规，但他转念一想，孙国涛说得也有道理。
以许念的为人，也不会亏待学校。
与其派个外行进去添乱，不如彻底放权。
想到这里，他抬头郑重地看向许念，沉声道：“许念老师，如果你同意，你将身兼双重身份。你既是董事长，也是华艺在董事会的唯一代表。你未来的每个决策都代表华艺的脸面。我希望你，凡事三思，为华艺着想。”
这番话，近乎是拍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之时，吴鸿一直低垂的眼睑缓缓抬起，不动声色地瞥了身旁的张扬一眼。
张扬心领神会，猛然站起，声音洪亮如钟，瞬间撕裂了这即将达成的共识：“校长！我有不同意见！由许念老师代表华艺担任董事，我认为非常不妥！”
“哦？”陈国安眉头一拧，“张副书记，哪里不妥？”
张扬却没看校长，他锐利的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吴刚，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吴老师，我想请问，我们华艺，是国家一级重点艺术院校！按照规定，我校参股的公司，董事会里怎么能没有党员？”
他猛地伸出手指，遥遥指向许念，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而许念，他连党员都不是！这，合规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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