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见到望舒的刹那怔住了。她四十四岁才嫁与应国公武士彟,平生笃信佛法。眼前女子竟与观音塑像一般无二,令她顿时对孙思邈所言深信不疑。
应国公遗孀杨氏,因 久病不愈,特来求医。杨氏恭敬行礼。
望舒还礼问道:哪位孙先生?
孙思邈真人,说曾得贵府高人指点。
望舒恍然,那时她尚在西牛贺洲。遂引杨氏入院:病患何在?
在马车里。杨氏急唤丫鬟抱下七岁的武照。家仆抬来步辇,只见女童粉雕玉琢,眉宇间隐现英气。
望舒抚上女童额头,仙光流转间笑道:原是魂魄受制。
杨氏慌忙跪倒:求仙师垂怜!
且起来。望舒掐诀点向武照眉心,仙光乍现即被一道神芒逼退。
神光骤然扩散,轰然将望舒震退。杨氏等人只感劲风拂面,却未受丝毫损伤。
望舒却遭重创,佛魔真身被神光所伤。她周身突然燃起雷火,皮肉焦灼。危急关头,她急忙收起佛魔之力,以太阴真力护体,方才化解危机。
杨氏等人惊愕不已,待望舒衣衫褴褛、满身焦黑走近,才回过神来。真人无恙否?杨氏慌忙上前。
望舒轻吐黑烟,淡然道:无妨。说话间,发丝间仍飘出缕缕黑烟。
小女究竟...杨氏惴惴不安地问道,心中疑为妖邪作祟。
望舒凝视昏迷的武照,沉吟道:情形特殊,需请更高明之人相助。
更高?杨氏不解。
便是高人中更高者。望舒解释。杨氏连忙拜谢,命人抬着步辇随她进入拙仙苑。
在听荷轩中,望舒让杨氏稍候,自去寻访高人。她来到玄清书阁,见庄颜正在刻录玉简。
哪来的烧炭郎?庄颜见状笑道。
望舒看了看焦黑的衣衫,简述事情经过:若非太阴真法护体,险些化为灰烬。又道:那女童灵秀非常,却患怪症,需你出手。
庄颜放下刻刀,正色道:你只见她英气,却未察其王气。
王气?望舒愕然。
她身负天子命格,本当为人皇。庄颜断言。
望舒震惊:那为何...
当世人皇乃李世民。庄颜解释道,随着取经人临近灵山,唐王气运愈盛。长此以往,不出三五年,此女必被皇气压制得魂飞魄散。
望舒疑惑:取经与唐王气运何干?
庄颜道:玄奘当年立誓:取真经保唐王江山永固。此愿已成因果。
庄颜轻笑道:这大愿岂是轻易许下的?若唐僧取回大乘真经,李唐江山稳固,哪还有武氏立足之地。
望舒顿时领悟,若无取经之事,武照或将取代李唐称帝。可若真经到手,大唐国运昌隆,这位少女必将被王朝气运所压制。
去梳洗一番吧,活像个烧炭的。庄颜说罢便离开了玄清书阁。
步入听荷轩时,杨氏正照料着女儿,见庄颜到来连忙起身相迎。
妾身...杨氏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称呼。
庄颜含笑拱手:我乃此间主人,道号。
杨氏立即行礼:应国公府未亡人杨氏,拜见灵台苑主。
庄颜微微点头:令爱的情况,望舒已告知于我。
可是方才那位仙长?杨氏问道。
正是。庄颜查看过武照后落座,杨氏急忙恳求:求苑主救救小女。随即命人奉上白银千两,区区薄礼权作诊金,待小女痊愈另有厚报。
庄颜笑问:可是孙思邈真人指点你来此?
确蒙孙真人指点。杨氏答道。
令爱病症特殊,治法自然也非比寻常。庄颜道。
杨氏急切询问:该如何医治?
斩断尘缘,遁入空门。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杨氏半晌才回过神:莫非...要让小女出家?
不错。庄颜肯定道,唯有出家修道,方可续命。
别无他法了吗?杨氏仍不死心。
庄颜淡淡道:还有一个选择——永远离开南瞻部洲。
杨氏面色骤变。背井离乡远赴他洲?祖坟宗祠皆在大唐,她这般年纪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
沉默良久,杨氏郑重问道:若小女出家,当真能即刻苏醒?
授箓之时,便是醒转之日。庄颜答道。
日后...还能回家探望吗?杨氏声音微颤。
自然可以。虽断尘缘,孝道仍在。只是不得婚配,更不可涉足权势。庄颜解释道。
杨氏神色稍霁。大唐崇道,女子修行本属寻常。为救爱女性命,纵使背离佛法又有何妨?
杨氏当即说道:“老身懂了,请苑主马上为小女举行授箓仪式。
庄颜含笑说道:授箓之后,她便是我拙仙苑 ,虽仍是你女儿,可随时回家探望,但往后她的人生大事,就与你无关了。
杨氏连连点头:苑主的意思老身明白。这些日子看着她病情日益加重,寻遍名医都束手无策。如今苑主能救她一命,让她拜入苑中也是理所应当,请苑主立即行授箓之礼。
庄颜指向步辇上的武照:扶她起来。
两名侍女上前搀扶起昏迷的武照。
庄颜又对杨氏道:托住她的头。
杨氏赶紧上前扶正女儿的头颅。
庄颜上前,指尖绽放耀目仙光,轻轻点在武照眉心。那道光芒瞬间没入,随即武照头顶涌现浩瀚仙光,顷刻间驱散了压制她魂魄的神光。
与此同时,武照体内的人皇气运也随之消散。
待庄颜收手,杨氏发现女儿眉心多了一枚金色牡丹印记,散发着淡金光晕,为武照增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
武照眉头微蹙,轻哼一声睁开双眼:母亲?
杨氏喜极而泣,一把将女儿搂入怀中。
庄颜淡然一笑,转身落座。此时梳洗更衣后的望舒走进听荷轩,看见相拥而泣的母女二人,默默走到庄颜身旁坐下:这么快就好了?
庄颜笑道:对症下药,自然见效快。
这正是:
褪尽 气,皈依道家门。
则天今远去,只影伴仙真。
武照身着素雅道袍,发髻间插着木簪, 的小脸纯净无邪。
玄清书阁内,她望着望舒悬挂七巧灯笼,轻声嘀咕:该用什么做灯芯呢?
望舒忽然转头问庄颜:高人觉得什么最适合?
庄颜抬眼:世间最清透的光是何种?
自然是月光。望舒眼睛一亮,提着灯笼快步离去。
庄颜对武照道:童儿,去备茶。
武照应声退下,不多时便端着茶盘返回。
她轻轻放下木盘,取出茶具,动作娴熟地泡好香茗。老爷,请用茶。
庄颜接过青瓷茶盏浅啜一口,温声道:且去玩耍吧,此处不必伺候。
武照乖巧退出玄清书阁,正瞧见望舒在庭院里摆弄七巧灯笼。那灯笼骨架精巧,彩纸斑斓,在阳光下流转着绚丽光彩。
望舒姐姐的手艺越发精进了。武照笑吟吟走近,指尖轻抚灯笼上栩栩如生的蝶纹。
望舒闻言眉开眼笑,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待你正式修行时,姐姐定要教你几手绝活。
姐姐待我真好。武照甜甜应着,忽觉面颊被轻轻一捏。望舒已转身继续摆弄灯笼,裙裾在青石板上铺开如莲。
独自闲逛的武照不知不觉来到拙仙苑门前。门槛内外恍若两个世界——苑内清风徐徐,门外古木参天。她踌躇片刻,终是提起裙角迈了出去。
山林间的凉意骤然袭来,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掠过树梢。武照沿着蜿蜒小径前行,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声响。远处偶尔闪过野兔的身影,更显得空山寂寂。
正出神间,忽有松果自树冠坠落,不偏不倚砸在她发间。抬头望去,只见枝桠间蹲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粗布衣裳缀满补丁,腰间缠着青藤,活像只山林间的小兽。
无礼。武照蹙眉拂去发间碎屑,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身后传来枝叶晃动的沙沙声,那野孩子似乎又蹿到了另一棵树上。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风声。武照警觉地回头,只见小女孩从高高的树梢一跃而下,轻盈落地。
武照瞳孔骤缩,迅速转身。小女孩已走到近前,那双灵动的淡黄色眼眸直直盯着她,让武照浑身不自在。
要钱是吧?武照强作镇定,从袖中排出十枚铜钱,全给你了。她抖了抖空荡荡的衣袖。
小女孩突然嬉笑着打落铜钱,抬手一推。武照猝不及防,踉跄几步重重摔在地上。
没用的家伙!小女孩拍手嘲笑。
武照怒火中烧,爬起来骂道:下贱乞丐!她猛扑过去,却被小女孩灵巧闪开。又是一推,武照再次栽倒。
未及起身,小女孩已骑在她身上。武照拼命挣扎:滚开,贱婢!
一记拳头落下。再骂试试?
丑八怪!贼乞!武照倔强地喊着。每声丑八怪都换来雨点般的拳头,但她越骂越凶。
最终小女孩崩溃大哭:娘说我不是丑八怪!你们都在说谎!她抹着眼泪蹲下,娘,宝儿好想你......
武照举起石头的手僵住了。听到字,她心头一软。扔掉石块,她冷着脸说:想娘就去找她,哭有什么用?
宝儿抬起泪眼,哽咽道:我娘亲不在了。
武照心头一震。她母亲杨氏刚离开两天,此刻正在返回长安的路上。想到此处,她对宝儿的怨气消散了几分。身为国公之女,她不愿与一个小乞儿计较;再者,眼前这孩子的遭遇也着实令人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