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茂城外的官道旁,一家挂着“悦来”幌子的普通旅店亮着昏黄的灯笼。
最终,他们还是错过了最后一班前往泰安城的天方飞舟。秦夜鸩虽有些无奈,但看着身旁面带倦容的妹妹,还是果断地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
简单用过晚膳,秦雅楠便撑不住连日来的情绪波动和奔波劳累,在秦夜鸩的催促下回房歇息了。
她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被沉沉的睡意淹没,十年的重担仿佛在这一刻卸下,让她睡得格外香甜安稳。
然而,仅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内,秦夜鸩却毫无睡意。他并未宽衣,只是和衣坐在床沿,身形在昏暗的油灯下拉出一道沉默而僵硬的影子。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在地板上,映出一片惨白。
白日里,秦雅楠那些看似轻描淡写、甚至刻意回避了细节的诉说,此刻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那些人……把我们关在黑屋子里……”
“每天要学很多规矩,做不好就没有饭吃……”
“后来……被送到一个地方,很多人……然后就被刘家的人买下了……”
她没有哭诉,没有渲染,甚至在某些地方还带着一丝庆幸,庆幸最终遇到了还算宽厚的刘家。
但秦夜鸩是什么人?他经历过最黑暗的厮杀,见识过人性最丑陋的角落。他如何听不出那轻飘飘的话语背后,隐藏着多少恐惧、无助和绝望?
一个年幼的女童,被拐卖,被如同货物般训练、展示、拍卖……这十年,她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夜里是否曾因噩梦惊醒?是否也曾像他一样,在无数个夜晚望着月亮,思念着不知在何方的亲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阵窒息的痛楚。这份痛楚很快转化为焚心蚀骨的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锦辉商队!” 秦夜鸩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血光一闪而逝,那是属于血修者的暴戾与杀意。
这个商队,他前不久从他的血影手下郭嗣婵那里略有耳闻,明面上做着南北货殖的正当生意,背地里却干着最见不得人的勾当!
专门拐骗、掳掠有灵根资质的女童,以残酷手段培养驯化,一部分作为高级奴仆卖给豪门大族,另一部分……则是作为修炼的炉鼎,卖给那些走邪门歪道的修士!其行径之卑劣,令人发指!
正是这个肮脏的商队,将他失散的妹妹拖入了如此深渊!让她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充满了阴影与磨难!
“雅楠,你放心。” 秦夜鸩在心中无声地起誓,声音冰冷如同九幽寒冰。
“哥哥会让那些畜生,付出应有的代价。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从上到下,一个也不会放过!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嘭”的一声闷响,他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身旁的床板上,坚硬的木料瞬间凹陷下去一块,留下清晰的拳印。
汹涌的杀意在他体内奔腾,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勉强压制。他不能吓到刚刚团聚的妹妹,更不能在此刻暴露自己血修者的身份。
这份仇恨,必须深埋心底,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以最残酷的方式偿还。
这一夜,对秦夜鸩而言,注定无眠。
第二天清晨,秦雅楠神清气爽地醒来,看到哥哥眼下淡淡的青黑,心中明了,却懂事地没有多问。
兄妹二人简单用了早饭,便再次前往信茂城的空港,顺利登上了最早一班前往泰安城的天方飞舟。
飞舟破云而行,穿梭于蔚蓝天际。秦雅楠第一次乘坐如此神奇的交通工具,好奇地趴在舷窗边,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山川河流、城镇村落,眼中充满了新奇与惊叹。
秦夜鸩坐在她身旁,看着妹妹终于露出了符合她年龄的、鲜活灵动的表情,心中的阴霾才稍稍驱散了一些。
“雅楠,”秦夜鸩开口,打破了沉默,“等到了长安宗,你要好好的。那里虽然规矩多,管教也有些严格,但宗内长辈和同门,大多品性不坏。”
他顿了顿,特别强调,“尤其是我的师父,还有她的家人,他们会善待你的。”
提到“师父”二字时,秦夜鸩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嘴角甚至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暖意的弧度。
这份悄然变化的情愫,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却落入了有心观察的秦雅楠眼中。
秦雅楠转过头,眨着大眼睛问道:“哥哥,你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哥哥语气中那丝不同寻常。
秦夜鸩闻言,脸上的笑容明显了些,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想如何描述那个在他心中占据特殊位置的女子:“她啊……名叫慕容诺婧。平时看起来可能有点清冷,不太爱说话,对谁似乎都保持着距离。”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漂浮的云海,仿佛能透过云层看到那个清丽的身影。
“但是,她心地其实很好,只是不善于表达。而且……她对我,十分的好。”
他的话语很简洁,但那份“十分的好”里蕴含的深意,以及他提及这个名字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温柔,让秦雅楠心中一动。
她从未见过哥哥对除了家人以外的谁,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她不禁对这位“慕容师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期待。能让哥哥如此敬重甚至……依恋的人,一定非常特别吧?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人呢。”秦雅楠甜甜地笑道,“我好想快点见到她。”
秦夜鸩摸了摸她的头:“嗯,很快就能见到了。”
天方飞舟平稳地降落在泰安城宏伟的空港。泰安城作为东岳圣地东部的重要城池,远比徽州府更加繁华喧嚣。
高耸的城墙,川流不息的人潮,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浓郁灵气,都让秦雅楠感到既新奇又有些怯生生的。
秦夜鸩紧紧拉着她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朝着位于城东、依山而建的长安宗方向走去。
长安宗在泰安城声望极高,秦夜鸩作为宗内近年来风头最盛的“天才水修少年”,在城中亦是颇有人缘。
一路行来,不少摊贩、店家乃至巡逻的城卫军见到他,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秦小哥,回来啦!”
“夜鸩,听说你前阵子被天庭派了任务,是去北岳那边了吧?辛苦辛苦!”
“秦师兄,判罚结束了?一切顺利吗?”
面对这些问候,秦夜鸩皆一一颔首回应,语气平和:“多谢挂念,天庭的惩罚已经完成,安全将商队护送到北岳圣地的寒天城了。”
他因前不久做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被天庭降下惩戒,需完成一定数量的艰难任务以抵消罪责,护送商队前往环境严酷的北岳寒天城便是这次的任务。
此事在泰安城并非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