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这几天,慕容诺婧算是彻底尝到了“甩手掌柜”的甜头。
每当父母提及该辅导凌云弟弟识字或引气入体时,她总能恰到好处地“恰好”想起某个紧要的宗门事务,或是某个“急需”她亲自处理的修炼瓶颈。
然后,那双狡黠灵动的眸子便会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恳求”,精准地投向一旁的秦夜鸩。
“夜鸩啊,”她的语气可以拿捏得既无辜又郑重,“你看这……师父我实在是分身乏术。凌云弟弟的启蒙,关乎他未来道基,马虎不得。你上次就做得极好,这次……”
秦夜鸩看着她那副“重任在肩、非你莫属”的模样,内心早已波澜不惊,甚至有点想叹气。
他还能说什么?拒绝?看着师父瞬间黯淡下去、泫然欲泣(装的)的眼神,或是更糟——直接祭出“师父威严”命令?
无论哪种,后续的麻烦都远大于去哄那个精力旺盛的小师叔。
涂山芯芯那句带着促狭笑意的箴言——“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响。
他这位来自涂山国、掌管姻缘的挚友,眼光向来精准。秦夜鸩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把“甩锅”玩得炉火纯青的师父,是万万不能“虐”的。哄着,顺着,才是唯一的生路。
“弟子明白。”秦夜鸩垂下眼睫,掩去那丝无奈,声音平静无波,“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师父所托。”
于是,稚趣园里便时常上演这样的场景:有时是秦夜鸩独自一人,用层出不穷的“戏法”——水雾凝字、灵力化兽、星光引路,将枯燥的启蒙知识包装成妙趣横生的游戏,让慕容凌云在追逐嬉闹中不知不觉吸收;有时则是慕容诺婧“良心发现”或实在无聊,也会跟着一起去。
不过她去了,多半是坐在一旁悠闲地吃着灵果,看着秦夜鸩如何“驯服”小魔王,偶尔在凌云闹得太过分时,才板起脸轻咳一声,拿出姐姐的威严稍加震慑,主要作用等同于一个“镇场吉祥物”。
秦夜鸩对此并无异议,甚至觉得有师父在场,小师叔偶尔还会收敛那么一点点。
只是每次看到慕容诺婧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闲姿态,他摩挲储物玉佩的动作便会无意识地加重几分。
一个星期后的某天午后,春光明媚,微风和煦。慕容诺婧难得处理完手头杂务,秦夜鸩也暂无要事。
师徒二人便信步在宗门内闲逛,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靠近宗门核心区域的杨柳殿附近。
杨柳殿,顾名思义,殿前环绕着数株千年灵柳,枝条柔曼,碧光莹莹,是宗门高层议事及接待重要外宾之所。
慕容诺婧脚步一顿,眼尖地瞥见杨柳殿前停驻的并非宗门常见的灵兽车驾,而是一辆通体由温润白玉打造、镶嵌着繁复金色符文的豪华马车。
拉车的并非凡马,而是四匹神骏异常、背生光翼的纯白天马,此刻正安静地踏着蹄子,周身散发着纯净的圣洁气息。
“嗯?”慕容诺婧秀眉微蹙,一把拉住身边尚未察觉异常的秦夜鸩,动作迅捷如电,带着他瞬间闪到旁边一株巨大灵柳的粗壮树干之后,紧贴墙壁。
“师父,你干什……”秦夜鸩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趔趄,话未问完,嘴就被慕容诺婧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住。
“嘘!”慕容诺婧压低了声音,眼神示意他看那辆马车,眸中带着少见的凝重,“别出声!看那马车!那是五岳圣地高层派出的仙使座驾!有圣地仙使驾临我们长安宗了!”
秦夜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神也是一凛。圣地仙使,地位超然,所到之处往往代表着圣地的意志,或传达重要谕令,或进行巡视监察。
其座驾的规格和那几匹标志性的天马,在修真界辨识度极高。仙使突然驾临,绝非小事。
两人屏息凝神,借着灵柳枝叶的掩护,悄悄向杨柳殿敞开的大门处靠近。他们修为不低,刻意收敛气息下,殿内之人若非刻意探查,很难发现。
殿内,气氛肃穆。主位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却目光如电的老者,正是长安宗宗主,慕容诺婧的外祖父杨文广。下首坐着几位宗门核心长老,其中慕容诺婧的舅舅,杨再兴长老赫然在列。
而客位上,则是一位身着绣有五岳圣纹锦袍、面容肃然的中年修士,周身气息渊渟岳峙,正是圣地仙使。
仙使的声音清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杨再兴长老,圣地军部有令。南岳、西岳边境,幽兰涧大型战略粮仓,关系重大,不容有失。鉴于杨长老过往功勋及统御之能,特擢升杨再兴长老为幽兰涧粮仓守卫总督,即日启程赴任,全权负责该处粮秣守卫之责,务必确保万无一失,以防不测变局!”
旨意宣读完毕,殿内一片寂静。
慕容诺婧在外听得心头一跳。幽兰涧粮仓!她知道那里,是供应西南线“讨妖军”的重要后勤基地之一!舅舅被派去那里当总督?听起来是升迁,但守卫粮仓责任重大,尤其还是在前线附近……
殿内,杨再兴起身,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必不负圣地所托,誓死守卫幽兰涧粮仓!” 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决绝。
宗主杨文广捋着长须,面色沉凝,缓缓道:“再兴,此去责任重大,务必谨慎。仙使大人,请转达我长安宗,定当全力支持杨总督履职。”
仙使微微颔首:“杨宗主的支持,军部自有考量。杨总督,准备吧,天马行空舟不日将启程。”
又交代了几句细节,仙使便起身告辞。杨文广等人亲自将其送出殿外。
慕容诺婧和秦夜鸩连忙缩回树后阴影,将身形气息收敛到极致。看着仙使登上那辆豪华的玉辇,四匹天马振翅,拉着玉辇化作一道流光,瞬息间消失在天际。
直到玉辇的光芒彻底看不见,两人才松了口气,从藏身处走出。
“圣地军部……幽兰涧粮仓守卫总督……”慕容诺婧眉头紧锁,望着舅舅杨再兴随外祖父等人返回殿内的背影,喃喃道,“那个粮仓……我记得,好像是为西线那些‘讨妖军’提供主要补给的吧?”
“讨妖军?”秦夜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面上依旧是一贯的清冷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嗯,”慕容诺婧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就是那些打着‘讨伐妖族、匡扶正道’旗号,实则军纪败坏、四处劫掠、祸害了不少无辜凡俗界甚至小宗门,名声臭不可闻的家伙。全靠圣地的后勤撑着,不然早散了。”
秦夜鸩静静地听着,没有再追问。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仙使消失的天际方向,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寒潭漩涡在无声涌动。
讨妖军……又是这些蛀虫。
守卫总督?确保粮仓万无一失?
呵。
他面上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思索一件寻常公事。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股蛰伏已久的、带着血腥味的凛冽杀意,正悄然在心底最深处苏醒、翻腾。那是一种源自本能、对污秽与不义的极端厌恶。
看来,又能有机会……好好“杀杀”那些所谓“正道之师”的嚣张气焰了。秦夜鸩的嘴角,在慕容诺婧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慕容诺婧还在忧心舅舅的差事,并未察觉身边徒弟那瞬间泄露的、足以冻结空气的寒意。
她叹了口气:“舅舅这差事,怕是不好干啊。那些讨妖军,守粮的碰上劫粮的,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秦夜鸩收回目光,眼底的寒冰瞬间消融,恢复了平日的沉寂。他看着师父忧虑的侧脸,语气平静地安慰道:“杨长老修为高深,统兵有方,定能胜任。师父不必过于忧心。”
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更深沉、更坚定的东西。杨柳殿前的这场偶遇,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改变了某些暗流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