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茜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带着微微颤抖的手,仿佛看到了十一年前那个总是护在她身前、笑容温暖的泽季哥哥。
巨大的悲伤与渴望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没有后退,反而像是被那目光中的痛楚牵引着,向前踉跄了一步。
“泽季哥哥……”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紧咬的唇瓣,带着积压了十一年的委屈和绝望。
下一秒,她跌入了一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
赵泽季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紧紧拥入怀中。手臂收拢,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填补那长达十一年的空洞与绝望。
她的身体是那样单薄,还在剧烈地颤抖,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那灼热的湿意烫得他心脏抽痛。
“是我……茜儿,是我……”他一遍遍低喃,下颌抵在她冰凉的发顶,声音哽咽沙哑,“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当初不该丢下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战场上的震惊,血影身份的冲击,此刻都被怀中真实的触感和汹涌的泪水冲淡,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西凉茜在他怀里哭得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所有的防备、所有的冰冷面具,在这个怀抱里土崩瓦解。
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久违的、带着松柏气息的温暖,这是她无数个血色暗夜里唯一的光明幻想。她紧紧揪住他的衣襟,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泽季哥哥……泽季哥哥……”她只是反复念着这个刻入骨髓的名字,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不远处的阴影里,几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秦夜鸩靠在一棵粗壮的桦树后,姿态看似闲适,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树林外围的动静,确保没有任何意外的目光或声响打扰这场短暂的相聚。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线条,嘴角却似乎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西凉梅躲在一丛低矮的灌木后,早已泪流满面。看到姐姐终于卸下所有伪装和重负,在那个她心心念念了十一年的怀抱里痛哭失声,西凉梅只觉得心中又酸又涩,更多的是替姐姐感到的释然和喜悦。她用力捂住嘴,不让一丝抽泣泄露出来。
“怎么了?”秦夜鸩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他并未转头,目光依旧警惕地投向远处营地方向的黑暗。
西凉梅慌忙用手背擦去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没……没事,秦大哥。就是……就是看到姐姐终于能和泽季哥重逢,我……我很高兴……”她望着月光下那相拥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祝福,“姐姐她……太苦了。”
李勖媛隐在一棵树的枝桠间,身形与阴影融为一体,她的目光冷静地扫视着下方相拥的两人以及更外围的动静。
杨青儿则半蹲在更远处一块巨石后,手中扣着几枚淬了麻药的飞针,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郭嗣婵则如灵猫般伏在另一侧,耳朵微动,捕捉着林间最细微的声响。
她们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为那短暂的一刻钟守护着这片难得的脆弱空间。
时间在无声的拥抱和压抑的哭泣中飞速流逝。西凉茜能清晰地感觉到秦夜鸩定下的“一刻钟”如同悬在头顶的冰刃,寒气逼人。
她猛地从赵泽季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眼神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用力推开他一些,双手依然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指尖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
“泽季哥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听我说!我们没有时间了!”
赵泽季被她眼中的急迫和痛苦刺得心头一紧,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不想让她离开分毫:“茜儿?”
西凉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带着血的重量:“若……若你今日所言是真,若你心中真有茜儿……那便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赵泽季的心沉了下去,预感到她将要说出的话会无比沉重。
“这场战争结束之后……”西凉茜的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抛弃!抛弃你现在身边的一切!地位、身份、荣华富贵……所有的一切!你必须彻底抛弃七皇子赵泽季的身份!变成一个……一个真正的‘死人’!永远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赵泽季的瞳孔骤然收缩。抛弃一切?彻底消失?这要求无异于让他斩断与过去的所有联系,包括他的责任,甚至……他的家人?这代价,太重了!
然而,他眼中的震惊只持续了一瞬。那双深邃的眸子凝视着西凉茜盈满泪水、充满绝望与哀求的眼睛。
十一年漫长的寻找,战场上重逢的心神剧震,此刻怀中真实的体温……这一切都清晰地告诉他,什么才是他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
权力?他从未眷恋。朝堂的倾轧?他避之不及。皇子身份带来的责任?他尽力而为,却从未从中获得过内心的安宁。
他真正向往的,是幼时山林间的清风明月,是与茜儿相伴的宁静时光,是远离纷争的寻常烟火。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金玉其外的囚笼。
赵泽季的目光渐渐沉淀下来,不再是震惊,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西凉茜脸颊上的泪珠,指尖的温暖与她肌肤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好。”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斩断后路的决然。
西凉茜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答应了?他竟然答应了?如此干脆?
赵泽季看着她震惊的神情,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却温柔至极的弧度,声音轻得像叹息:“茜儿,你可知,这十一年来,支撑我活下来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皇子身份。我想要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深望进她的眼底,“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你,和一个有你的、不再有分离的‘以后’。若能得此,万般皆可抛。”
“泽季哥哥……”巨大的冲击让西凉茜几乎失语,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混杂着难以置信、狂喜和更深沉痛楚的泪水。
就在这时——
“时间到了。”
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如同寒铁划破寂静,骤然在林间响起。
秦夜鸩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几步之外,恰好截断了赵泽季与西凉茜之间的月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淡漠地扫过两人,最后落在西凉茜身上。
西凉茜的身体瞬间僵硬,仿佛被这声音冻结。她眼中的脆弱和依恋瞬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条件反射般的服从所取代。她猛地从赵泽季怀中挣脱出来,踉跄后退一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寒风。
赵泽季只觉得怀中骤然一空,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刚才的温暖和馨香仿佛只是幻觉。
他看着西凉茜瞬间变得苍白、惊恐的脸,看着她下意识地挺直脊背,仿佛重新套上了一层无形的冰冷铠甲,心中撕裂般的痛楚几乎让他窒息。
“秦大哥……”西凉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着头,不敢再看赵泽季。
秦夜鸩的目光掠过西凉茜,落在赵泽季身上,那眼神深邃难辨,没有敌意,却略带礼仪地说:“殿下,珍重。后会有期。” 他刻意加重了“后会有期”四个字,仿佛一个冰冷的承诺。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只对西凉茜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西凉茜最后深深、深深地看了一眼赵泽季,那眼神复杂到极点——有千言万语,有刻骨铭心的爱恋,有锥心刺骨的痛楚,更有一种诀别般的绝望。然后,她猛地转身,决绝地投入黑暗,身影迅速被林间的阴影吞没。
李勖媛、杨青儿、郭嗣婵的身影也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各个方向,执行着撤离的指令。
西凉梅最后看了一眼呆立在原地、失魂落魄的赵泽季,眼中满是担忧和不忍,但也只能咬咬牙,迅速跟上姐姐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