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一时陷入死寂,只有荷花香炉中沉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秦夜鸩压抑着愤怒与痛楚的沉重呼吸声。秋阳穿过亭檐,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双紧盯着慕容舒雅的眼眸深处,是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亭中的死寂被秦夜鸩强行打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郡主殿下,既然您知晓复古灵教的底细,又言明与他们并非同路……那么,对于眼下的危局,您……可有何建议?”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慕容舒雅,这几乎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慕容舒雅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棋盘边缘一枚孤零零的黑子,姿态依旧从容,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审视着秦夜鸩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
“建议么……”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秦公子,你如今最大的束缚是什么?是那即将到来的比武大赛的决赛,对吧?”
秦夜鸩眉头紧锁,没有否认。比赛牵扯着长安宗的颜面,更牵动着师父慕容诺婧的期望。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慕容舒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为何不主动放弃呢?”
“放弃?”秦夜鸩一怔,这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几乎从未出现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这……”
“不必惊讶。”慕容舒雅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你前几场的表现,本宫都看在眼里。说实话,已经比往年长安宗派来的任何一位弟子都要优秀得多,甚至可以说是惊艳。这份战绩,足以给长安宗争光,让你师父面上有光。长安宗的脸面,你已经挣足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秦夜鸩下意识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她并不知道那柄凶刃的名字),语气转为凝重:“但接下来的比赛,对你而言,意义何在?无非是锦上添花,或者……徒增变数。你的心思,早已不在那擂台之上了,不是吗?那只珍贵的小青鸾的伤势,拖不得。那些阴魂不散的红袍人,更是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或者……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对你的小青风鸾下手。”
秦夜鸩的心脏猛地一缩。梨儿虚弱的样子,脚踝上诡异的瘀痕,以及昨夜那蛇瞳中毫不掩饰的贪婪,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慕容舒雅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焦虑。比赛?荣誉?在梨儿的安危面前,确实显得无足轻重了。
“与其被困在擂台上,束手束脚,不如……”慕容舒雅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决断,
“主动跳出这个樊笼!放弃比赛,将你所有的精力、你所有的锋芒,都从那些无谓的比斗中收回来,然后……全力转向对付那些复古灵教的爪牙!主动出击,在他们再次伸出魔爪之前,找到他们,消灭他们!这才是你此刻最该做的事!”
主动放弃?全力猎杀红袍人?
这个提议大胆、叛逆,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秦夜鸩心中的迷雾!是啊,他为何要被动地等待?为何要被一个比赛束缚住手脚?梨儿的伤需要时间寻找解药,更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静养。那些红袍人才是真正的威胁源头!只有将他们连根拔起,或者至少重创,才能换来喘息之机!
一股豁然开朗的冲动在他胸中激荡,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压下。他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慕容舒雅雍容的表象:“郡主殿下,您为何知道得如此之多?关于复古灵教,关于我的……青风鸾(他刻意略过了‘青风鸾’的具体名字),甚至关于我昨夜的遭遇?您身处深宫,如何能洞悉这些连元婴前辈都讳莫如深的隐秘?” 他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捕捉任何一丝破绽。
慕容舒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笑容带着一丝高深莫测,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如此发问。她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并不存在的浮沫,目光投向亭外飘落的银杏叶,语气带着一种悠远而难以捉摸的意味:
“我为何知道这么多?”她重复了一遍秦夜鸩的问题,然后转回视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秦公子,如果你将来有机会……去中岳圣地的稷下学院走一走,看一看,或许,你就能找到答案了。” 她点到即止,没有透露自己与那座神秘学府的任何具体关联。
稷下学院?秦夜鸩心中一动。那是天下修士心中的圣地学院,汇聚着无数秘闻与智慧。慕容舒雅此言,暗示着她的消息来源与这座学院有关,却巧妙地避开了自身的身份。这反而让她的背景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就在秦夜鸩消化着这个信息时,慕容舒雅从宽大的宫袖中取出了一个用素色锦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包裹不大,却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草木清气。
“拿着。”她将包裹轻轻推到石桌中央,推向秦夜鸩,“这里面是一些温养经脉、固本培元的药材,虽不能根治你那小鸾鸟所受的邪力侵蚀,但应该能暂时压制伤势,助它缓解痛苦,争取一些时间。” 她的话语平淡,却如同雪中送炭。
秦夜鸩看着那个包裹,心中五味杂陈。警惕、感激、疑惑交织在一起。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锦缎,能感受到里面几株药材散发出的微弱灵力波动,确实都是上好的疗伤之物。他没有立刻收起,只是沉声问道:“郡主殿下,为何帮我至此?”
“敌人的敌人,便是临时的盟友。本宫说过,憎恶复古灵教。”慕容舒雅站起身,仪态万方,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逐客意味,“时辰不早了,秦公子,你该回去了。记住,今日你我在此私会之事,切莫向任何人提起,尤其……”她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尤其是我那位堂妹,你的师父,慕容诺婧。”
“长安宗,欠您一份人情。”秦夜鸩不再犹豫,将锦缎包裹迅速收入怀中,那温润的草木清气似乎暂时驱散了一丝心头的阴霾。他站起身,对着慕容舒雅抱拳,深深一礼。这一礼,是谢意,也是承诺。
“去吧。”慕容舒雅微微颔首,重新坐回石凳,目光落在未竟的棋盘上,不再看他。
秦夜鸩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出撷芳苑。斑驳的秋阳再次落在他身上,却无法驱散他心头沉甸甸的危机感,以及那份刚刚获得的、带着巨大风险的决定——放弃比赛,猎杀红袍!怀中的药材包裹带着慕容舒雅神秘的善意,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口。前路,变得更加诡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