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秘境的夜,总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静谧。
月光穿透稀薄的云雾,洒在秘境深处的镜湖之上,湖面如碎银铺就,倒映着岸边丛生的芦苇。芦苇丛在带着水汽的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本该是安宁的景致,落在肖河眼中,却蒙上了一层血色。
他坐在湖边的青石上,玄袍下摆沾着尚未干透的泥浆——那是方才镇压蚩尤分祭坛时,被混沌气流掀飞时沾上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空荡荡的,却仿佛还残留着某种粘稠的触感,那是李家满门的血,是九黎盟修士的血,是无数亡魂在他指尖流逝时留下的印记。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一个模糊的念头闯入脑海。是年少时为了自保,斩杀那名追杀他的邪修?还是踏入修真界后,为了争夺资源,第一次挥下青藤剑?记忆变得混乱,那些曾经清晰的画面,此刻都被一层猩红的雾气笼罩。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手臂。暗金色的鳞片早已收起,露出与常人无异的皮肤,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鳞片下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以及力量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就在这时,湖边的芦苇丛突然分开一道缝隙。
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出,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正是他已故多年的母亲。老人的面容依旧是记忆中慈祥的模样,只是此刻,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失望与责备。
“孩儿。”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肖河的心脏,“这就是你要走的路吗?”
她枯瘦的手指,缓缓指向肖河的衣襟。那里早已没有血迹,却在母亲的目光下,浮现出一片刺目的猩红,仿佛有无数鲜血正从衣料下渗出,汇聚成河。
“娘……”肖河猛地站起身,喉咙发紧,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知道这是幻觉,母亲早已在他年少时病逝,可眼前的身影太过真实,那失望的眼神,比任何利刃都让他痛苦。
“你说过,要成为保护别人的修士。”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可你看看你现在,双手沾满血腥,连魂魄都透着戾气……这就是你所谓的道吗?”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砸在肖河的神魂上。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李家的背叛,想说明九黎盟的恶行,想告诉母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为了守护……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片苦涩的沉默。
就在他心神剧烈动摇的瞬间,异变陡生!
“嗤——”
他手臂上的皮肤突然裂开细密的纹路,暗金色的鳞片不受控制地外翻,鳞片缝隙中渗出的不再是寻常血液,而是带着浓郁邪气的紫金色粘稠液体。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些外翻的鳞片上,竟浮现出一道道暗红色的纹路——纹路扭曲如蛇,勾勒出狰狞的兽首与血盆大口,赫然与蚩尤祭坛上的魔纹一模一样!
“呃啊——!”
肖河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一股狂暴的杀意从心脏处喷涌而出,顺着血液流遍全身。那是来自蚩尤魔核的意志,正借着他内心的动摇疯狂滋长,试图彻底侵占他的神魂。他眼前的母亲幻象开始扭曲,慈祥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他们伸出枯瘦的手,嘶吼着要将他拖入地狱。
“心魔滋生,魔纹自显……”
识海深处,突然响起玄元道尊威严的声音。一道白衣身影在识海中央浮现,道尊手持拂尘,正对着一面水镜作法。水镜中映照的,正是肖河此刻鳞片外翻、魔纹遍布的模样。
“你以《玄元真经》修混沌法身,本应兼容并蓄,却偏走吞噬捷径。”道尊的声音带着一丝痛心,拂尘挥过,水镜中浮现出肖河吞噬蚩尤魔核、吸收九幽冥火的画面,“吞噬法则,如饮鸩止渴,短时增功,长则蚀心。今日这幻象,不是你母亲的责备,是你自己的心劫!”
道尊的拂尘猛地指向水镜中肖河的心脏位置:“蚩尤魔纹与你法身同源,唯有守住本心,方能压制。若连这点心劫都过不了,何谈对抗蚩尤,何谈飞升仙界?”
“心劫……”肖河在剧痛中猛地清醒。
是啊,母亲一生善良,即便在临终前,也嘱咐他“莫要为恶”。真正责备他的,从来不是母亲,而是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丝未曾泯灭的良知,是他对“杀戮”本身的抗拒与恐惧。
“给我……压下去!”
肖河低吼一声,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痛苦,猛地拔出插在身侧的青藤剑。剑身嗡鸣,雷藤虚影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而出,带着噼啪作响的雷霆之力,朝着那些浮现的魔纹缠去。
“嗤啦——!”
雷霆至阳至刚,专克阴邪。雷藤与暗红色的魔纹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灼烧声。魔纹剧烈扭动,仿佛活过来一般想要挣脱,却被雷藤死死捆住,一点点被雷霆之力逼回鳞片之下。
肖河咬着牙,将体内仅存的灵力全部灌入青藤剑,剑尖猛地插入湖边的泥土中。剑穗处的雷藤种子彻底激活,无数细小的藤蔓破土而出,顺着他的脚踝向上攀爬,在他体表织成一张雷霆之网,将那些试图再次浮现的魔纹牢牢镇压。
随着魔纹隐去,暗金色的鳞片重新合拢,紫金色的血液不再渗出。湖边的幻象也如潮水般退去,亡魂消散,母亲的身影化作一道柔和的白光,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便彻底消失在月光中。
肖河瘫坐在青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鳞片虽已平复,但皮肤下仍能看到淡淡的暗红色纹路,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苏醒。
湖面恢复了平静,倒映着他疲惫的身影。只是这一次,他在湖水中看到的,不再是亡魂与幻象。
当他抬起头,望向湖面倒影时,倒影的瞳孔深处,一道暗红色的虚影一闪而逝——那是头生双角的蚩尤轮廓,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仿佛在说“你逃不掉的”。
“母亲,我……”肖河对着空无一人的湖面低语,声音沙哑,“这条路,我必须走下去。但我向您保证,我不会被魔纹吞噬,不会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他握紧手中的青藤剑,剑身的雷霆之力仍在微微震颤。他知道,这次只是暂时镇压了魔纹,只要他还在使用吞噬之力,只要他还在继续杀戮,心劫就不会消失,魔纹就永远是隐患。
但他别无选择。九黎盟的余孽未清,仙界的通缉令已下,蚩尤的威胁更是如芒在背。他必须变强,强到足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一切,强到足以掌控体内的力量。
夜风吹过芦苇丛,沙沙声依旧,却仿佛不再那么刺耳。肖河站起身,青藤剑归鞘,转身望向秘境之外的方向。
前路注定荆棘丛生,心魔与魔纹将如影随形。但他已经明白,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外界的追杀,而是内心的动摇。
“玄元道尊,您说得对。”肖河轻声自语,眼中重新燃起坚定的光芒,“心劫,我接下了。蚩尤,仙界……你们等着。”
他的身影跃入湖中,破水而去,只留下岸边那柄仍在散发着淡淡雷光的青藤剑,以及湖面上一圈圈逐渐扩散开的涟漪,如同他此刻起伏却终究归于平静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