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渊看着朱慈兴眼中的血丝，那里面有仇恨，有不甘，还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心中五味杂陈。他跟着先生反清多年，见过太多贪生怕死的官员，也见过太多假意抗清的义士，像朱慈兴这样，身为皇帝却愿意以身犯险的，还是第一个。他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心中积压了太多的痛苦，那些痛苦早已化作了支撑他活下去的执念，可刺杀多尔衮的计划实在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苏景渊犹豫不决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显然是练家子。苏景渊瞬间警觉，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眼神锐利地看向洞口。紧接着，两道身影闪了进来，动作迅捷如猫：前面的是高瘦男子，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大半，脸色苍白却依旧挺拔；后面的是娇小女子，她的肩膀也重新包扎过，绷带边缘还沾着些草叶，显然是在山林中匆忙处理的，两人身上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却依旧保持着警惕。
看到苏景渊，两人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他腰间的玉佩，连忙躬身行礼：“属下秦风、林月，见过苏主事。不知主事在此，方才多有惊扰。”
“你们没事就好。”苏景渊松了口气，收回按在剑柄上的手，指着靠在石壁上的朱慈兴，对两人沉声道，“这位便是大明雄武皇帝陛下，先前你们舍命保护的，就是陛下。”
秦风、林月闻言，皆是一惊，身体猛地一震，连忙跪倒在地，膝盖砸在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两人低着头，语气带着愧疚：“属下不知陛下驾到，先前护驾不力，让陛下受了重伤，死罪！还请陛下降罪！”
“起来吧。”朱慈兴摆了摆手，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皇帝的威严，“方才若不是你们舍命引开追兵，朕恐怕已经落入清军手中，成为他们邀功请赏的筹码。这份恩情，朕记在心里，日后若能复明，必定重赏你们。”
秦风、林月起身，站在一旁，腰杆挺得笔直，眼中满是敬佩——先前他们只知道保护的是重要人物，却没想到竟是大明的皇帝，此刻看向朱慈兴的眼神，多了几分忠诚与坚定。
朱慈兴看向苏景渊，再次开口，语气比之前更沉：“苏主事，现在人也到齐了，你不妨跟朕说实话，先生麾下到底有没有能潜入北京的人手？若是有，朕即刻便要动身；若是没有，朕就算自己闯，也要闯进北京！”
苏景渊沉默了片刻，他看着朱慈兴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身边秦风、林月坚定的模样，知道自己再劝也没用——这位年轻的皇帝，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只剩下“杀多尔衮、复大明”的执念。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陛下，先生在京中确实有暗桩，而且不止一个。前朝太医院的院判李嵩，如今仍在清廷太医院任职，他是先生的旧友，当年崇祯皇帝自缢后，他假意投降清廷，实则一直在暗中为我们传递消息，京中清军的布防、多尔衮的起居，很多都是他传出来的；此外，顺天府的捕头赵虎，也是我们的人，他掌管着京中街巷的巡逻，能为我们提供通行便利。若想潜入北京，倒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可以扮成李嵩府上的杂役，跟着他的商队进城——李嵩每月都会从城外采买药材，商队的通关文牒是清廷吏部签发的，清军一般不会仔细检查。只是……”
“只是什么？”朱慈兴追问，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是不是潜入之后，接近多尔衮很难？”
“不仅是接近难，进城之后的风险更大。”苏景渊叹了口气，语气凝重，“京中如今对‘反清义士’查得极严，多尔衮下了令，凡是可疑人员，一律先抓后审，稍有反抗便就地格杀。而且多尔衮的王府，除了护卫之外，还布置了不少眼线，只要我们稍有异动，就会被发现。更重要的是，陛下您的伤势——‘护心丹’只能暂稳伤势，若长途跋涉，再加上京中紧张的局势，恐怕会加重伤势，到时候别说刺杀多尔衮，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很难说。”
“伤势无妨。”朱慈兴摆了摆手，语气坚定，“朕撑得住，只要能杀了多尔衮，就算死在京中，朕也心甘情愿。苏主事，你只需安排好潜入的事宜，其他的不用管。秦风、林月，你们愿不愿意随朕前往北京？”
秦风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右手按在胸口，语气铿锵：“属下愿为陛下效死！当年属下的家人，在扬州十日中被清军杀害，属下活着，就是为了杀清军、复大明。如今能随陛下刺杀多尔衮，是属下的荣幸，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退缩！”
林月也跟着跪倒，声音虽柔却坚定：“属下的父亲是明军的参将，在福州城破时战死，属下从那时起，就发誓要为父亲报仇。陛下若要去北京，属下必定追随，护陛下周全，哪怕是死，也绝不后悔！”
苏景渊看着三人，心中终于做出决定。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文渊”二字的玉佩，玉佩是和田玉做的，质地温润，上面的字是手工雕刻的，笔画刚劲有力，他将玉佩递给朱慈兴：“陛下若执意要去，臣便不再劝阻。这枚玉佩是先生的信物，凭它可联络京中的暗桩，李嵩和赵虎见了玉佩，便知是自己人。臣需先回金华，向先生禀报此事，再调派二十名精锐死士前往北京接应——那些死士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擅长刺杀、追踪，有他们在，能多几分把握。”
朱慈兴接过玉佩，紧紧握在手中，玉佩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他看着苏景渊，眼中满是感激：“多谢苏主事。朕在京中等候先生的消息，也等候接应的死士。你放心，在你们到来之前，朕会保重自己，绝不会轻易暴露。”
苏景渊又取出一包银两和一套平民服饰——银两是用布包着的，约莫有五十两，服饰是粗布做的，青色的短褂和长裤，是当时普通百姓常穿的样式，他将东西递给秦风：“你们先扮成平民，从山间小路前往苏州，在苏州城西的‘悦来客栈’等候——那是我们的联络点，掌柜的姓王，你们报‘文渊阁’的名号，他就会安排你们前往北京的事宜。路上务必小心，清军的搜山还没结束，尽量避开清军的巡逻队，若实在避不开，就尽量隐藏，不要正面冲突。”
秦风接过银两和服饰，郑重地点头：“属下明白，必定保护好陛下，安全抵达苏州。”
苏景渊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路上的注意事项、联络的暗号，还有京中暗桩的联系方式，直到确认三人都记清楚了，才起身准备离开。他走到洞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朱慈兴，眼中带着担忧：“陛下，万事小心，若事不可为，千万不要勉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朱慈兴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朕知道，苏主事放心去吧。”
苏景渊不再多言，轻轻拨开藤蔓，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山林中，只留下轻微的脚步声，很快便被风声淹没。
山洞里，只剩下朱慈兴、秦风、林月三人。朱慈兴靠在石壁上，闭着眼，感受着“护心丹”带来的暖意，心中却在盘算着刺杀多尔衮的计划——他知道，这一去，便是九死一生，可他没有退路，也不想退。为了大明，为了那些死去的亲人与将士，他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绝不回头。
秦风将粗布服饰递给朱慈兴，轻声道：“陛下，我们先换上平民服饰吧，这样在路上更安全。等出了山林，我们再找辆马车，尽量减少陛下的奔波。”
朱慈兴睁开眼，点了点头，在秦风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开始更换服饰。阳光透过藤蔓，洒在他的身上，为他苍白的面容镀上了一层金边，也为这趟凶险的刺杀之路，增添了一丝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