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兴的意识在无边黑暗中沉浮,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残破的身体和神魂。那暗金金属匣带来的狂暴力量消退后,留下的是一片近乎彻底的空虚和难以愈合的创伤。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具被掏空了的破布口袋,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然而,一股强烈的求生本能,或者说身为帝王的最后一丝尊严,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沉沦。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月光惨淡,映照着一片狼藉的战场。深坑、焦土、枯萎的草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超越凡俗之战的恐怖。王秀奇倒在远处,生死不知。更远一些,郑成功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而代善……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地上一滩尚未完全凝固的黑紫色血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和一丝血腥味。
“走……了吗?”朱慈兴心中微微一松,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淹没。代善没死,他逃回了清军大营!这意味着用不了多久,大队清军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但胸口传来的碎裂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晕厥。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无数烧红的钢针。他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衣袍。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先调息片刻再作打算时——
咻咻咻咻——!
刺耳的尖啸声划破夜空!如同疾风骤雨般密集!
不是一支两支箭,而是数百支!从侧前方的树林中暴射而出!目标并非精准点杀,而是覆盖性的抛射!冰冷的箭镞在月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如同蝗虫过境,瞬间笼罩了朱慈兴以及他周围大片区域!
“敌袭!!!”朱慈兴脑海中警兆狂响,但他此刻的状态,莫说躲避格挡,就连翻滚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护驾!!”
“盾阵!!”
声嘶力竭的吼声从战场边缘响起!只见原本寂静的草丛、土坡后,猛地跃起数十道身影!他们同样穿着清军哨探的服饰,但此刻却用着字正腔圆的汉语嘶吼着!他们手中举着匆忙找到的、甚至是从清军尸体上扒下来的盾牌,如同疯了一般扑向朱慈兴,用身体和盾牌组成了一道并不算严密,却足够及时的屏障!
是那些之前跟随他潜入的死士亲兵!他们竟然还有一部分人活着,并且一直潜伏在附近,等待着机会!
噗噗噗噗——!
箭矢如同冰雹般砸落!大部分被盾牌挡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仍有许多箭矢穿透了防御的空隙,或者直接射中了举盾的亲兵!
惨叫声瞬间响起!不断有亲兵中箭倒地,鲜血溅射在朱慈兴苍白的脸上,温热而粘稠。但他们没有退缩,后面的人立刻补上缺口,死死地将朱慈兴护在中央!
“结阵!向陛下靠拢!”一个似乎是头目的亲兵肩膀中箭,却兀自嘶吼着指挥。
残存的亲兵们一边格挡箭雨,一边艰难地向朱慈兴所在的位置收缩。短短片刻功夫,原本可能还有近百人的亲兵,在这一轮突如其来的箭雨覆盖下,已然折损了二三十人!
箭雨稍歇。
沉重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如同闷雷般从树林中传来。只见一队队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八旗精兵如同潮水般涌出,迅速展开阵型,将朱慈兴和残存的亲兵团团围住!
为首一将,身材极为魁梧雄壮,宛如一头人立而起的黑熊。他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身穿镶蓝旗高级将领的甲胄,面容粗犷,虬髯如戟,一双铜铃大眼中闪烁着残忍、暴戾和一丝……兴奋的光芒!
他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狼牙棒,棒头上沾着暗红色的血渍和碎肉。
“朱慈兴!小南蛮皇帝!果然是你!”那虬髯大将声如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狞笑,“老子莽古尔泰!奉命来取你狗头,祭奠豫亲王在天之灵!没想到还能赶上你这幅惨样!真是长生天保佑!”
莽古尔泰!清初四大贝勒之一,性格暴虐,勇武过人,镶蓝旗旗主!他竟然也来了!而且显然是早就潜伏在附近,就等着代善与他们两败俱伤后,出来捡便宜,抢夺这“诛杀南明伪帝”的天大功劳!
朱慈兴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个身受重伤、几乎失去战斗力的自己,一群伤痕累累、数量锐减的亲兵,如何面对养精蓄锐、足足五百之众的镶蓝旗精兵?还有莽古尔泰这等猛将?
“保护陛下!死战不退!”亲兵头目吐出口中的血水,厉声吼道。残存的六七十名亲兵迅速结成一个圆阵,将朱慈兴、以及被他们拼命拖到阵中的王秀奇和郑成功护在中央。他们拔出战刀,眼神决绝,明知必死,也无一人面露怯色!
“哼!垂死挣扎!”莽古尔泰不屑地冷哼一声,狼牙棒向前一指,“儿郎们!杀光他们!取朱慈兴首级者,官升三级,赏银万两!”
“杀!!!”
五百八旗精兵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猛扑上来!刀光闪烁,长枪如林,杀气冲天而起!
“杀!!”明军亲兵们也发出了绝望的咆哮,迎了上去!
瞬间,血肉横飞!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白热化!
明军亲兵虽然人少,且大多带伤,但他们是郑成功和朱慈兴麾下最精锐的死士,个人武艺和战斗意志极其顽强!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作战,往往用同归于尽的打法,硬生生挡住了八旗兵第一波凶猛的冲击!不断有八旗兵被砍倒,但更多的八旗兵如同浪潮般涌上!
亲兵的数量在急速减少!圆阵被压缩得越来越小!
朱慈兴被护在中心,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忠诚卫士,看着他们用身体为自己争取片刻喘息,心如刀绞,双目赤红!他疯狂地试图催动体内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但那暗金金属匣死寂一片,他的经脉空空如也,神魂刺痛欲裂!
不行!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为自己而死!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几乎涣散的意识。他伸出颤抖的手,摸向怀中——那里除了冰冷的金属匣,还有几枚赤崁军器局打造的、用来应急的“掌心雷”!
虽然威力远不如“龙渊”甚至“蜂刺”,但此刻,聊胜于无!
就在这时,外围的厮杀声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哼!那名一直指挥战斗的亲兵头目,为了保护身边同伴,被一名八旗骁骑校的长枪刺穿了腹部!但他竟悍然向前一步,任由长枪穿透自己的身体,手中战刀猛地劈下了那名骁骑校的脑袋!
“兄弟们……守住……”头目看着朱慈兴的方向,喃喃一句,轰然倒地。
防线出现了一个缺口!
几名凶悍的八旗兵立刻顺着缺口猛冲进来,直扑中央的朱慈兴!
“陛下小心!”两名离得近的亲兵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用身体挡住了砍向朱慈兴的刀剑,瞬间被乱刀分尸!
机会!
朱慈兴眼中厉色一闪,用尽最后力气,将两枚“掌心雷”猛地砸向那缺口处!
轰!轰!
两声爆炸响起,火光和破片暂时逼退了冲进来的八旗兵,硝烟弥漫。
但这爆炸也彻底激怒了莽古尔泰!
“废物!都给我闪开!”莽古尔泰怒吼一声,猛地一夹马腹,战马人立而起,然后如同一道黑色旋风,亲自冲向那小小的圆阵!巨大的狼牙棒带着恐怖的风压,直接砸向圆阵最薄弱处!
“挡住他!”几名亲兵嘶吼着举盾迎上!
咔嚓!砰!
木盾连同盾后的亲兵,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狼牙棒瞬间砸得粉碎!血肉模糊!
莽古尔泰如同战神降世,狼牙棒左右挥舞,每一次都能带走一名甚至多名亲兵的性命!根本无人是他一合之敌!他硬生生凭借着个人勇武,在圆阵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亲兵尸体护在中央、正试图点燃第三枚掌心雷的朱慈兴!
“小皇帝!纳命来!”莽古尔泰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战马前冲,巨大的狼牙棒高高扬起,对着朱慈兴的脑袋,狠狠砸下!这一棒要是砸实了,必然是脑浆迸裂的下场!
朱慈兴瞳孔中那巨大的狼牙棒阴影急速放大,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他甚至连抬起手臂格挡的力量都没有了!
结束了吗……?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刹那!
异变再生!
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流光,如同夜空中最不起眼的萤火,悄无声息地、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速度,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了莽古尔泰狼牙棒的手柄末端!
叮!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脆响。
莽古尔泰志在必得的一棒,轨迹竟然被这微不足道的力量带的微微一偏!
沉重的狼牙棒擦着朱慈兴的耳畔砸落,重重地夯在地上!溅起的泥土碎石打得朱慈兴脸颊生疼!
“嗯?!”莽古尔泰一愣,随即暴怒,“哪个鼠辈暗算老子?!”
他话音未落——
噗嗤!
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毒蛇出洞,从斜刺里的阴影中闪电般射出!那是一柄细剑,剑身黝黑,不反丝毫光线,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莽古尔泰战马的眼睛!
“希津津——!”战马发出凄厉的悲鸣,猛地人立而起,发狂般乱蹦乱跳!
莽古尔泰猝不及防,差点被甩下马背,急忙用力勒紧缰绳控制坐骑!
与此同时,另一道娇小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贴近朱慈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喝一声:“走!”
力量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朱慈兴只觉得身体一轻,被人拉着向后急退!
“想走?!给老子留下!”莽古尔泰好不容易控制住战马,看到到手的功劳要飞,气得哇哇大叫,狼牙棒再次挥出!
但那名使细剑的黑影如同附骨之疽,剑光点点,如同疾风骤雨,专攻莽古尔泰的手腕、关节等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回防格挡!剑法之精妙诡异,身法之灵动飘忽,与莽古尔泰大开大阖的刚猛路子截然不同,竟一时将他缠住了!
而拉着朱慈兴的那道娇小黑影,则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力量,带着朱慈兴如同游鱼般在混乱的战场中穿梭,巧妙地避开大部分攻击,迅速向着战场外围遁去!
残存的亲兵见状,虽然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但看到陛下被救,顿时爆发出最后的勇气,死死缠住想要追击的八旗兵!
“拦住他们!为陛下断后!”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惨烈的厮杀再次升级!
朱慈兴被那娇小黑影带着,跌跌撞撞地逃离那片修罗场,耳边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喊杀声、惨叫声以及莽古尔泰愤怒的咆哮……
救他的,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