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逃跑,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英荷联合舰队残存的战舰彻底丧失了斗志,纷纷升起白旗或调转船头,不顾一切地向着南方海域狼狈逃窜。海面上,只留下燃烧的船骸、漂浮的碎木、尸体和绝望哭喊的落水者。
马六甲海战,以东宁惨烈而辉煌的胜利告终!
***
硝烟尚未散尽,鲜血染红了马六甲的海滩和城墙。朱慈兴在亲兵的簇拥下踏上海岸,赤龙斗篷上沾满了硝烟和血迹,但眼神却锐利如初。郑成功也被抬下“镇海号”,安置在总督府内。他的脸色更加灰败,呼吸微弱,显然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陛下…咳咳…海寇虽败,然其根基在巴达维亚…爪哇富庶,红毛经营百年…若不趁其新败,根基动摇,一鼓作气…恐…死灰复燃…”郑成功躺在病榻上,艰难地喘息着,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朱慈兴的手腕,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对东宁未来的执着,“当…速取爪哇…尤其是…巴城(巴达维亚)!夺其粮仓…断其根本…则南洋…可定!东宁…后方…无忧矣!”
朱慈兴反手紧紧握住郑成功冰冷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却执着的脉搏,重重点头:“王弟放心!孤王明白!巴达维亚,必取!”
没有丝毫休整,挟大胜余威,朱慈兴以雷霆万钧之势,亲统大军,以投降的荷兰战舰和熟悉航路的葡萄牙人安东尼奥为前导,浩浩荡荡杀向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老巢——爪哇岛巴达维亚!
巴达维亚,这座被荷兰人称为“东方女王”的殖民心脏,此刻已陷入巨大的恐慌。马六甲陷落,联合舰队惨败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总督科恩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面疯狂征召所有能拿起武器的荷兰人、雇佣兵、甚至强迫土着壮丁入伍,一面加固城防,挖掘壕沟,将整个巴城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要塞。他将希望寄托在坚固的棱堡、密集的火炮和即将到来的季风带来的连绵暴雨上——他相信,只要撑过雨季,拖垮远道而来的东宁军,就有翻盘的希望。
东宁大军在巴城以北的沼泽地带艰难登陆。热带雨林的瘴气、泥泞的道路、蚊虫的叮咬,以及荷兰人小股部队的不断袭扰,让行军异常困难。而当大军终于兵临巴达维亚城下时,迎接他们的,是连绵不绝的倾盆大雨!
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幕。道路化为泥潭,火炮陷入其中难以移动。火铳的火绳被淋湿,难以点燃。士兵们在泥泞中跋涉,士气低迷。而巴达维亚坚固的棱堡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恶魔的眼睛,冰冷的注视着城下陷入困境的东宁军。
“陛下,雨太大了!火炮无法架设!火铳成了烧火棍!强行攻城,伤亡太大!”王秀奇浑身湿透,焦急地禀报。
朱慈兴站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望着雨幕中那座如同巨兽般的城市,眉头紧锁。安东尼奥和陈永华(作为谋士随军)侍立一旁。
“强攻非上策。”陈永华捋着胡须,沉吟道,“巴城坚固,红毛夷困兽犹斗。雨季漫长,我军补给艰难,久拖必生变。”
“陛下,”安东尼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红毛夷在城内存有巨量粮食、香料、还有…火药!他们以为躲在棱堡里就安全了。但我们…可以从里面烧起来!”
“里面?”朱慈兴目光一凝。
“是的,陛下!”安东尼奥压低声音,“巴达维亚城内,并非铁板一块!荷兰人横征暴敛,对华人、爪哇土着盘剥尤甚!尤其是华人,人数众多,却备受歧视压迫,心中怨愤已久!只要陛下派人秘密联络城中华人领袖,许以重利,允诺破城后保障其地位和安全…约定时日,里应外合,放火烧其粮仓、军械库!城内火起,军心必乱!届时大雨稍歇,我军再全力攻城,必可一举而下!”
朱慈兴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看向陈永华:“立刻选派最机敏可靠之人,持孤王亲笔信与信物,潜入巴城!联络华人甲必丹…不,联络所有心怀故国的义士!告诉他们,东宁大军已至!破城之日,便是红毛夷覆灭之时!让他们…烧!烧掉红毛夷的命根子!孤王…要这巴达维亚,变成一片火海!”
“臣,遵旨!”陈永华肃然领命。
数名精干的东宁内卫,带着朱慈兴沾着硝烟气息的亲笔信和象征东宁王权的黑龙赤旗徽记,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茫茫雨幕和巴城复杂的排水沟渠之中。
***
等待是煎熬的。暴雨时断时续,东宁军被困在泥泞的营地里,忍受着湿热、疾病和荷兰守军冷炮的袭扰。朱慈兴每日巡视营寨,鼓舞士气,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巴达维亚城的方向。
七日后。夜。暴雨初歇,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草木腐烂的气息。
突然!
巴达维亚城中心,靠近港口的方向,毫无征兆地腾起一道冲天的火光!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火光迅速蔓延,撕破了沉沉的夜幕!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隐约听到城中传来的骚乱、惊呼和…某种压抑已久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吼声!
“火!起火了!城里有火光!”了望哨兵发出狂喜的呼喊!
整个东宁大营瞬间沸腾!
朱慈兴猛地冲出营帐,望向巴城方向那映红半边天的火光,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拔出佩剑,剑锋直指那燃烧的城市,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压过所有喧嚣:
“天佑东宁!义士举火!传孤王令——!”
“所有火炮!目标巴达维亚城墙!给孤王轰!”
“火铳手!刀盾手!藤甲兵!全军——攻城!破城!就在今夜!杀——!!!”
“杀——!!!”
“杀——!!!”
“杀——!!!”
积蓄了多日的怒火和战意如同火山般喷发!泥泞不再是阻碍,反而成了冲锋的号角!无数东宁将士呐喊着,如同决堤的洪流,踏着泥水,扛着云梯,推着刚刚从泥潭中拖拽出来的火炮,向着巴达维亚城发起了排山倒海的冲锋!
炮火首先撕裂了夜空!虽然数量不多,但在雨歇后终于能发挥威力,炮弹呼啸着砸向巴达维亚的城墙和棱堡!城头守军被城内的大火和突如其来的炮击弄得惊慌失措,抵抗微弱了许多!
与此同时,巴达维亚城内已是一片火海与混乱!被东宁内卫联络策动的华人义民和部分不堪压迫的爪哇土着,如同复仇的幽灵,在城中四处放火!目标明确——荷兰总督府、军械库、粮仓!尤其是堆积如山的香料和粮食仓库,一点就着,烈焰冲天,散发出奇异的焦香!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暴动!华人暴动了!”
“粮仓!军械库!都烧起来了!”
“救火!快救火啊!”
荷兰守军顾此失彼,彻底陷入混乱!总督科恩在总督府内气急败坏,徒劳地下达着镇压和救火的命令,但一切都太晚了!
城外,东宁军的云梯已经搭上了被炮火轰击得摇摇欲坠的城墙!王秀奇身先士卒,口中衔刀,如同猿猴般攀爬而上!番社藤甲兵紧随其后,他们灵活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如同跳跃的火焰精灵!
“杀上城头!打开城门!”王秀奇第一个跃上城垛,手中长刀横扫,将两名惊慌的荷兰火枪手劈翻!更多的东宁士兵如同潮水般涌上城头!
城门处,巨大的撞击声响起!那是东宁军用临时赶制的撞车在冲击城门!城内的华人义民也呐喊着冲向城门,与守门的荷兰士兵展开搏斗!
“轰隆——!”
一声巨响!巴达维亚沉重的城门,在内外的合力猛击下,轰然洞开!
“城门破了——!杀进去——!”震天的欢呼响彻云霄!
朱慈兴一马当先,赤龙斗篷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燃烧的旗帜!他率领着蓄势已久的东宁铁流,如同洪流般涌入这座燃烧的殖民心脏!
巷战!在每一处燃烧的街道、每一座起火的建筑旁展开!东宁军、华人义民、爪哇义士与负隅顽抗的荷兰守军、雇佣兵绞杀在一起!火光照亮了每一张狰狞或绝望的面孔,兵刃的撞击声、火铳的轰鸣声、垂死的惨嚎声与建筑燃烧倒塌的巨响混成一曲地狱的终章!
总督府前,最后负隅顽抗的荷兰精锐火枪队被王秀奇率领的藤甲兵用短矛和砍刀生生冲垮!总督科恩在绝望中试图点燃总督府内的火药库同归于尽,却被冲进来的东宁士兵乱刀砍死。
当晨曦艰难地穿透浓厚的烟云,再次照耀在满目疮痍的巴达维亚城头时,那面象征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百年殖民统治的旗帜,已经被扯下,扔进了仍在燃烧的余烬之中。取而代之的,是那面狰狞而威严的黑龙赤旗,在最高的棱堡顶端,迎着初升的朝阳,傲然飘扬!旗面上沾染的硝烟与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而庄严。
朱慈兴踏过总督府前堆积的瓦砾和尸体,登上棱堡最高处。他身后,是疲惫却目光炽热的将士。眼前,是这座被征服的、正在燃烧与重生的城市,更远处,是浩瀚无垠、终于被东宁掌控的南洋碧波。
“王弟…你看到了吗?”朱慈兴在心中默念,目光投向赤崁方向,带着一丝胜利的沉重与告慰,“巴城…拿下了!南洋…是我们的了!”
海风带着硝烟、血腥与新生气息吹过,卷动那面高扬的黑龙赤旗,猎猎作响,仿佛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那旗上盘踞的黑龙,在朝阳与烈焰的映衬下,仿佛随时要腾空而起,翱翔于这片被血与火洗礼过的海天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