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枯瘦的手指指向殿外隐约可见的、在风中摇曳的金黄稻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片生机勃勃的田野攥进骨血里:“陛下请看!那田里的稻穗,沉甸甸弯着腰,可认永历年号?那船厂里新造的龙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可只为反攻大陆?那番社孩童琅琅念诵的《垦荒令》,字句里浸着汗水,可只为光复旧都?”
“东宁……东宁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了这片广袤的海洋和肥沃的土地之中啊!”郑成功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起来,仿佛要冲破云霄一般,其中蕴含着无尽的决绝和痛苦。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让人不禁为之动容。而随着他急促的呼吸,那原本被咳血染红的衣襟也不停地起伏着,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东宁有它自己的命运!”郑成功继续说道,他的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前方,“陛下,如果您举全国之力西进,去争夺那片大陆,即使最终取得了胜利,也必然会陷入大陆的泥潭之中无法自拔。江南地区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清军势力强大,一旦陷入长期的拉锯战,东宁就会变得空虚无比,如同一只敞开的鞋子,毫无防备。到那时,那些可恶的红毛倭寇只需要派出一支舰队,就能够轻易地卷土重来,将我们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说到这里,郑成功的情绪愈发激动,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而如果我们失败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不仅我们会失去一切,整个神州大地也将再无我们的立足之地!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赌博,无论输赢,我们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涌上的腥甜顺着嘴角淌下,在明黄的御毯上洇开点点暗红。“陛下……三思啊!”最后的恳求带着血沫喷溅在空气里,“为这万千生灵……留一条活路!留一个……能让稻子扎根、船只能靠岸的立足之地吧!”
郑成功字字泣血,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仍燃烧着最后的火焰——那是为东宁百姓请命的、不肯熄灭的光。殿内落针可闻,方才还慷慨激昂的主战派们,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铅块般的沉重。有人下意识地望向殿外,那片翻滚的稻浪此刻像无声的潮水,漫过每个人的心头。
朱慈兴端坐御座,指关节捏得发白,乌木扶手已被攥出深深的指痕。永历血诏上“匡复社稷”四个朱红大字的滚烫,郑成功咳血时的悲鸣,李定国在滇西孤军奋战的残破影像,东宁田野里沉甸甸的稻穗,番社孩童捧着番薯干时天真的眼眸……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撕扯、碰撞,几乎要将颅骨撑裂。
他缓缓拿起御案上那方玉玺,玉石的冰冷顺着掌心蔓延,直抵骨髓。这方印玺曾在逃亡路上摔出裂痕,此刻在高窗透进的光线下,裂痕如台湾的山川脉络般清晰。而裂痕深处,几粒金黄的稻芒正闪烁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芒——许是哪个农官上奏时,不慎从袖中掉落的。
“王弟……”朱慈兴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铁器,带着巨大的疲惫,“你的心,孤王懂。东宁,是孤王的命,也是万千子民的命。”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从主战派涨红的脸,到主守派紧锁的眉,最终落在御案摊开的地图上——南端那片用朱砂标注的南洋海域,无数香料群岛如散落的珍珠,肥沃的河谷在图例中泛着代表丰饶的绿色。
“然,坐困孤岛,绝非长久之计。”他忽然加重了语气,指尖重重叩在“东宁”二字上,“大陆烽火连天,清虏根基已固,非我等残力可挽。但南洋……”话音未落,他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如鹰隼的光芒,仿佛穿透了大殿的梁柱,直抵那片湿热的海域,“红毛夷新败,元气大伤;爪哇群酋割据,人心涣散;吕宋的西班牙人困于马尼拉,兵力空虚!那里有沃土万里,稻可三熟,一年的收成能抵东宁三年!有香料黄金,胡椒、豆蔻、象牙堆积如山,足以富国强兵!更有……无数被红毛夷奴役的华夏遗民、南洋土族,他们在种植园里被鞭子抽打,在矿坑中被毒气吞噬,正翘首以盼王师!”
朱慈兴霍然起身,将玉玺重重按在地图上标注“巴达维亚”的位置——那座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的城堡图徽,正被玉玺的裂痕精准压碎。“取南洋之粮,养东宁之民;用南洋之利,铸东宁之甲!待根基稳固,兵精粮足,何愁不能……北望神州?!”
“传孤王旨意!”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以郑鸿逵为帅,王秀奇为副,统水师主力——包含修复的荷兰战舰三艘、新造福船二十艘、广船十五艘,并抽调精锐陆营一万,番社藤甲兵三千,即日筹备南下远征!”朱慈兴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爪哇岛、马六甲海峡,“目标:拔除荷兰红毛在爪哇、马六甲之据点,夺取安汶、班达等香料群岛,控制巽他海峡至马六甲的黄金航道!”
“二、以杨朝栋为使,持孤王亲笔信与南洋诸华人甲必丹、土邦苏丹联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堆放的南洋风物——一串檀木佛珠,一块胡椒饼,“晓以大义,许以盟约:助其驱逐红毛,便承认其自治之权,通商免税三年!务必联合一切可抗红毛之力量!”
“三、命工部、军器局,全力督造战船、火器!”朱慈兴转向兵部尚书,“三个月内,需再添十艘战船,五千杆火铳,百门佛郎机炮!户部统筹粮秣,征集商船五十艘,保障远征后勤——宁可东宁百姓勒紧裤腰带,也要让南征将士衣食无缺!”
“四、回复永历陛下……”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喉结滚动了两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东宁新创,百废待兴,水师经热兰遮一战损失惨重,舰船匮乏,实无力横渡汪洋,冲破清虏重围入滇……然,东宁愿倾尽府库,筹措粮饷十万石,火铳三千杆,铅弹火药无算,由海路秘密输送至李晋王所部!另,开放安平、打狗诸港,接纳南奔义士!此乃……东宁所能尽之全力!”
“陛下!”主战派中立刻有人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李晋王在滇西苦苦支撑,我等岂能坐视?若失此机,恐成千古之憾!”
“不必再议!”朱慈兴猛地站起身来,他的动作迅速而有力,仿佛整个大殿都因他的起身而微微颤动。他身上的龙袍随着他的动作而飘动,衣袂翻飞,下摆更是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吹拂一般,自动扬起,猎猎作响。
朱慈兴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大殿中炸响,带着一种凛然不可抗拒的气势,让人不禁心生敬畏。他的目光如炬,扫视着大殿中的每一个人,那眼神中的威严和决心,让人无法直视。
“此乃国策!”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南洋,乃是我东宁的生路所在!亦是……他日我等重返神州的根基!”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敲在人们的心上。
朱慈兴的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夜空,照亮了众人的前路。在他的话语中,人们仿佛看到了东宁的未来,看到了那片广袤的南洋,看到了东宁在那里崛起、繁荣的景象。
“诸卿,各司其职!”朱慈兴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大殿中回荡。他的命令简洁明了,却又充满了威严。“孤王要的,是万无一失!”他的最后一句话,如同定海神针一般,让人们心中的躁动渐渐平息。
圣意已决,如巨石坠海,激起千层浪。整个东宁都被朱慈兴的决心所感染,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血液。从官员到百姓,从士兵到工匠,每一个人都在“向南!向南!”的号令下行动起来。
这座孤悬海外的岛屿,如同被唤醒的巨兽,开始展现出它强大的力量。每一个人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那就是向南,向着南洋,开拓出一片属于东宁的新天地。
东宁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人们的热情和决心如同燃烧的火焰,照亮了这座岛屿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