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仓库里炸开,铅弹撕裂空气的尖啸还没消散,就狠狠撞在魔藤最粗壮的瘤体上。那暗紫色的肉团像颗被戳破的脓包,“噗嗤”一声炸裂开来,腥臭的浆液混合着无数黑色虫豸喷涌而出,溅得周围的藤甲兵满脸都是。那些虫子落在皮肤上,立刻蜷成小团往毛孔里钻,吓得士兵们慌忙用刀刮脸,刮出一道道血痕。
朱慈兴被这股恶臭呛得险些作呕。那气味像是腐烂了三个月的尸体混着陈年粪便,钻进鼻腔就往天灵盖冲,连他牙缝里都泛起铁锈般的腥甜。他瞥见离得最近的藤甲兵,那人脸上的藤甲缝隙里全是紫色浆液,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沫,里面裹着几条还在扭动的小黑虫。
“不——!!!”
祭坛下的邪术师发出女人般的尖嚎。他们身上的黑袍突然鼓起,像是有无数东西在里面乱窜,袍子上绣的血色符文一个个亮起,又瞬间黯淡下去。最左边那个邪术师的眼睛突然爆了,红的白的糊了满脸,他还在疯狂地挥舞双手,像是想抓住什么,直到王秀奇的长刀从他后心捅进去,把他钉在祭坛的石柱上。
魔藤的抽搐越来越剧烈,主干上的瘤节一个个炸开,腥臭的浆液顺着地面的沟壑流淌,汇成像小溪般的血河。那些“人头藤蔓”失去了力气,顶端的人头垂下来,头发浸在浆液里,像一团团泡发的海带。朱慈兴注意到其中一个人头,嘴唇还在微微动,像是在说什么,他凑过去仔细听,只听见气若游丝的呢喃:“水…娘…水…”
祭坛基座上的“人果”突然集体挺了挺身子,皮肤下的血管像蚯蚓般鼓起来,随即又瘪下去,脸上的表情凝固成诡异的笑容。朱慈兴想起昨天在雨林里看到的野果,熟透了掉在地上就是这副模样,只是这些“果子”的眼角还挂着泪珠,混着浆液滑落在地,摔成细小的血珠。
“杀!”王秀奇的怒吼打断了他的思绪。藤甲兵们像潮水般扑向剩下的两个邪术师,他们的藤甲被浆液泡得发涨,却挡不住刀锋。一个邪术师被砍下头颅,脑袋滚到朱慈兴脚边,眼睛还圆睁着,瞳孔里映出魔藤最后抽搐的影子。
朱慈兴的手突然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去,手臂上被虫豸咬出的伤口正渗出黑色的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竟在浆液汇成的血河里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他猛地抬头,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那股邪恶的气息没散,只是藏起来了,像躲在暗处的毒蛇,正盯着他的咽喉。
他的目光扫过狼藉的祭坛,落在魔藤主干爆裂的根部。那里的藤蔓碎块还在微微蠕动,像是活物,浆液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幽绿幽绿的,像埋在坟里的鬼火。
“都别动!”朱慈兴按住腰间的佩剑,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用剑尖拨开粘稠的浆液,那些还在扭动的藤蔓碎块碰到剑身,立刻发出“滋滋”的响声,冒起黑烟。
随着浆液被拨开,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个用墨绿色玉石雕成的骷髅头,眼窝和嘴巴里燃着幽绿的火焰,火苗明明灭灭,映得周围的浆液都泛起诡异的光泽。朱慈兴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清了骷髅额头的红宝石,那上面的龙纹和达素扳指上的一模一样,连龙爪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范德林…”他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目光落在骷髅下颌的羊皮纸上。那荷兰文的花体字像条小蛇,缠绕着金丝,边缘的焦黑处还能看出被火燎过的痕迹。他突然想起郑成功说过,去年有艘荷兰商船在鹿耳门沉没,船长就叫范德林,据说精通南洋邪术。
“原来是你在捣鬼。”朱慈兴举起佩剑,剑身映着幽绿的火光,“想用这东西远程操控邪术?还想转移诅咒?”
他灌注全身力气劈下去,剑刃带着风声,却在碰到玉骷髅的瞬间被弹开。“铛”的一声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剑身在手里嗡嗡发抖。骷髅眼窝的鬼火突然窜高,像两朵跳动的鬼花,一股冰冷的力量顺着剑身爬上来,冻得他手臂上的伤口都在发疼。
“陛下!用这个!”王秀奇的声音带着急促。他从邪术师的尸体旁捡起一把骨匕首,那东西通体漆黑,柄端缠着干枯的头发,上面还沾着指甲盖大小的皮肉。匕首靠近玉骷髅时,上面的符咒突然亮起红光,发出“滋滋”的轻响。
朱慈兴接过匕首,入手就像握着块冰,一股阴邪之气顺着手臂往心脏钻。他感觉怀里的桃木令牌发烫,百家衣的补丁处也传来微弱的暖意,两股力量在体内冲撞,逼得那股邪气退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将东宁军民的呐喊、郑成功咳血的模样、还有那些“人果”临死的眼神都攥在心里,狠狠刺向骷髅额心的红宝石。
“破——!”
匕首没入红宝石的瞬间,发出“咔嚓”的脆响。那宝石像玻璃般碎裂,暗红色的液体喷了朱慈兴一脸,带着铁锈和麝香混合的怪味。他抹了把脸,看见玉骷髅的鬼火剧烈摇晃,无数细小的黑影从骷髅嘴里钻出来,在空中凝成一张张痛苦的脸,发出尖厉的嘶鸣。
“啊——!”
藤甲兵们突然捂住耳朵,七窍开始流血。那嘶鸣不是用耳朵听的,而是直接钻进脑子里,像无数根针在扎。朱慈兴也觉得头痛欲裂,他看见一个年轻的藤甲兵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虾米,嘴里不断涌出黑血,指甲深深抠进地里,划出六道血痕。
“挺住!”朱慈兴嘶吼着,将骨匕首往骷髅里又捅深了寸许。玉骷髅开始龟裂,裂纹里渗出黑色的汁液,下颌的金丝寸寸断裂,羊皮纸突然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青烟,飘到空中就散了。
幽绿的鬼火发出最后一声嘶鸣,像只被掐死的夜枭,彻底熄灭了。玉骷髅失去了所有光泽,变成块布满裂纹的石头,从里到外透着死气。朱慈兴拔出匕首,骷髅“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三瓣,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粒黑色的粉末,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仓库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那股令人窒息的邪气像冰雪般消融,连空气中的恶臭都淡了许多。朱慈兴低头看手臂,伤口的麻痒减轻了大半,黑色的血变成了鲜红,正慢慢凝固成痂。
“王爷!”他突然想起郑成功,转身往软榻跑。郑成功的眉头果然舒展了些,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嘴唇上的血沫也干了,像层暗红色的壳。朱慈兴松了口气,刚想叫军医,就听见外面传来惊叫声。
他冲到仓库门口,看见浓雾里隐约有黑影在晃动,那些原本在雨林里游荡的“藤人”正一个个倒下,身体迅速腐烂,化作堆堆黑泥。阳光从雾缝里钻进来,照在黑泥上,蒸起阵阵白烟,散发出草木灰的味道。
“陛下,您看!”王秀奇指着远处的海面。浓雾正在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和白色的云,几艘东宁的战船在海面上游弋,帆上的“明”字旗在阳光下格外鲜艳。
朱慈兴捡起地上的玉骷髅碎片,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范德林和达素还在暗处,这场仗还没打完。他望向雨林深处,那里的雾气虽然淡了,却依旧藏着未知的危险。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他把碎片揣进怀里,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告诉弟兄们,邪术破了,但路还得接着走。咱们的家,要靠自己打回来。”
王秀奇重重点头,转身去传令。藤甲兵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虽然个个带伤,眼里却有了光。朱慈兴回头看了眼仓库里的祭坛,那些“人果”的尸体正在慢慢腐烂,露出下面的白骨,在透进来的阳光里,像朵朵苍白的花。
他握紧了手里的骨匕首,转身走出仓库。海风带着咸味吹过来,驱散了最后一丝邪异的气息。远处传来战船的号角声,低沉而有力,像在诉说着未竟的征途。朱慈兴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手里的刀还在,心里的火没灭,就一定能走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