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而光怪陆离的梦。
他仿佛沉入了一片温煦的暖流,时间被拉扯得模糊不清。
眼前不再是焦土与血污,而是一张熟悉的、被阳光晒得微暖的木纹书桌。
鼻尖萦绕着窗外菠萝蜜树特有的、混合着阳光与果实的清香,带着夏日的慵懒。
“秦羽,该读书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像是从记忆深处滤出的清泉。
“秦羽,这一题怎么解?” 另一个声音,带着点焦急和依赖。
“秦羽,我想和你玩!” 清脆的童音,无忧无虑。
“秦羽,这一题,是三角函数么?”
“勾股定理!” 他几乎能脱口而出答案。
“秦羽,去打球么!” 充满活力的邀约。
“秦羽,周末去看电影么?”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光影流转,声音交织。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出现在前方,长长的辫子随着轻盈的步伐微微摆动,阳光勾勒出她柔美的轮廓。
她似乎就在前方引路,离他那么近,又仿佛隔着一层薄纱。
“瑶…等等我!我们一起去!”
秦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梦中响起,带着少年时的急切和欣喜。
那身影闻声,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期待中的明媚笑靥并未出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森白的骷髅头!空洞的眼窝仿佛深渊,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啊——!”
秦羽猛地惊坐而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喉咙里还残留着惊叫的嘶哑。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黏腻冰冷,与梦境残留的暖意形成残酷的对比。
天,亮了。
灰蒙蒙的光线透过土墙的缝隙和破损处渗进来,驱散了部分黑暗,却没能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雨水、血腥和焦糊的沉郁气息。
雨似乎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无休止的冷雨。
第一感觉是疼。深入骨髓的疼。
全身的肌肉骨骼像是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寸皮肤都传来灼烧后的刺痛和紧绷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不适。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原本焦黑开裂的皮肤表面,那些狰狞的暗红色纹路已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大片大片深色的灼痕和干涸血污凝结的痂壳。
然而,他能感觉到,那灼热与冰冷交织的诡异感并未真正离去,只是深深蛰伏进了血肉深处,如同沉睡的火山。
“秦队长起来了!不,秦村长起来了!”
一个带着疲惫却难掩激动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是老王。他靠着墙坐着,那条断臂被简陋地固定在胸前,脸色灰败,但眼神在看到秦羽坐起时亮了起来。
“秦村长?” 秦羽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他皱紧眉头,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感到一阵茫然和不适。
村长的位置?那代表着沉甸甸的、几乎无法承受的责任。
他的目光扫过这个小屋子,木匠老王的家。
秦羽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老王和旁边两个还能动弹的村民赶紧想过来搀扶。
“别…” 秦羽抬手制止了他们,咬紧牙关,用刀鞘(虽然只剩残片)撑着地,凭借一股惊人的意志力,硬生生将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
他站得有些不稳,身形微微摇晃,但腰背却下意识地挺直了。
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劫后余生的炼狱,扫过每一张幸存者写满苦难的脸。
土墙内。
昨夜显然并不平静。
土墙多处新增了撞击的凹痕和爪印,地上散落着零星的、不同于巨尸的、形态更扭曲的丧尸残骸。
老王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后半夜…来了两只…长得怪模怪样的东西…爪子带钩子…想爬墙…被大伙儿用长矛…捅下去了…没再上来…”
他喘了口气,补充道,
“大的…没再露头…小的…也稀稀拉拉…不敢靠近了…”
这诡异的“平静”并没有带来丝毫轻松。
土墙内,气氛比昨日更加沉重。
幸存者们蜷缩在角落,脸上交织着麻木、伤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伤员们压抑的呻吟在冷雨中显得格外微弱凄凉。
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蒙上了一层灰翳,只有看向秦羽时,才短暂地掠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那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希冀,却也混杂着对他身上曾显现的恐怖力量的深深忌惮。
村长死了。老周死了。许多人死了。
而他,秦羽,这个伤痕累累、体内藏着未知力量与诅咒的男人,在昏迷中被推上了“秦村长”的位置。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感。
梦中的骷髅头带来的惊悸还未完全散去,现实的重担却已如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套在了他的肩上。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空气,肺部一阵刺痛。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和压抑的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力量:
“先清点…活着的人…还有多少…能动的。”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老王和另外几个看起来状态稍好的人,
“老王叔…带几个人…把墙…再加固一遍…特别是…坑那边。”
他的视线最终落向深坑的方向,那个吞噬了老村长、逼退了巨爪、也差点夺走他生命的地方。
坑底的琉璃化焦土在灰白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无人察觉的深处,那丝极其微弱的脉动,似乎与秦羽体内蛰伏的力量,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其遥远的共鸣。
天亮了,但黑暗并未远离。
新的“秦村长”站在摇摇欲坠的土墙上,面对着尸横遍野的废墟和未知的明天,开始了他的“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