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心疼又害怕，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李砚秋没有跟她争辩。
他只是看着张桂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嫂子，以后你不用再下地干活了。”
“你就安安心心在城里，把大丫带好，让她读书上学。”
他又看向自己的母亲。
“妈，大丫以后要在城里上最好的学校，不能让她输在起跑线上。”
“等咱们住进了城里的大院子，三姐五姐休息了，也能有个家回，不用再住宿舍。”
他一句一句，将一幅美好的蓝图，清晰地铺展在家人面前。
钱山带来的视觉冲击，和未来美好生活的诱惑，像两只大手，彻底击溃了蒋春兰和张桂芝心里最后那点不安。
蒋春兰看着桌上的钱，又看看满眼期盼的儿媳和孙女，终于一拍大腿。
“买！”
“听你的！都听你的！”
上午，合作社的院子里热火朝天。
两个身影，背着破旧的行囊，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院门口。
正是曹兴旺和赵铁柱。
他们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彻底傻眼了。
几十个汉子，分工明确，有的在处理猎物，有的在打包山货，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股子使不完的劲。
而当李砚秋从人群中走出来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秋儿兄弟。”
那眼神里的敬畏，是发自内心的。
曹兴旺和赵铁柱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这还是那个在家里不怎么受待见的李家老六吗？
这排场，比村长还大！
“来了？”
李砚秋走到他们面前，神色平淡。
两人连忙点头哈腰，像两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小……小弟。”
李砚秋没跟他们说空话，直接指了指刚开进院子的一辆解放卡车。
“今天你们第一个活儿。”
“跟着豹哥的人，去县城送货。”
“路上多看，多听，少说话，学学城里的规矩。”
豹哥手下的一个小弟，叼着烟从驾驶室跳了下来，看到李砚秋，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李老弟！都准备好了！”
李砚秋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当着所有人的面，目光冷冷地扫过曹兴旺和赵铁柱。
“都是自家人，我拉你们一把，让你们挣口饭吃。”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但丑话说在前面。”
“要是让我知道，你们两个谁手脚不干净，或者敢偷奸耍滑……”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李拐子的下场，你们都清楚。”
“你们的下场，会比他还惨！”
曹兴旺和赵铁柱浑身一哆嗦，脸都吓白了，头点得像捣蒜。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尤其是赵铁柱，他可是亲身体会过李砚秋的手段，此刻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李砚秋不再多言，挥了挥手。
“上车吧。”
两人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爬上了卡车。
李砚秋看着他们在那位豹哥小弟面前，点头哈腰，递烟点火，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
「改造他们的第一步，成了。」
安顿好村里的一切，李砚秋这才松了口气。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
李砚秋扒拉了两口饭，像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妈，村里的事都安排好了。”
他放下碗筷。
“我明天一早，就去县城看房子。”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都静了一下。
随即，蒋春兰和张桂芝的脸上，绽放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另一边，解放卡车驶出村口，车轮卷起一阵黄尘。
曹兴旺和赵铁柱坐在颠簸的车斗里，屁股底下垫着草袋，两眼却瞪得溜圆，看什么都新鲜。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合作社代表”的身份，跟着进城。
开车的是豹哥手下的心腹，叫阿虎。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的确良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上海牌手表，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坐稳了，两位大哥。”
阿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卡车进了县城，速度慢了下来。
第一个送货点是国营食品公司。
车刚停稳，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就走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货呢？”
“王科长，您亲自来啦？”
阿虎立刻跳下车，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他熟练地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来，王科长，抽根烟。”
王科长瞥了他一眼，接过了烟。
阿虎又变戏法似的，从驾驶室里拎出一瓶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塞到王科长手里。
“天热，给您带了瓶好酒解解乏。”
王科长掂了掂手里的酒瓶，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露出了笑容。
“你小子，就是会来事儿！”
他拍了拍阿虎的肩膀，态度亲热了不少。
“走，卸货去！”
过磅，签字，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曹兴旺和赵铁柱在旁边看着，人都傻了。
他们以为送货，就是把东西拉来，人家点个数，给钱，就完事了。
哪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一包烟，一瓶酒，就让那个黑脸的科长变成了笑脸的弥勒佛。
接下来，去红星饭店，去各个单位的食堂。
阿虎的操作，简直给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递什么烟，送什么礼，他拿捏得死死的。
有时候，他对一些仓库保管员之类的小角色，甚至会颐指气使。
“哎，那个谁，过来搭把手！”
对方不仅不生气，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口一个“虎哥”叫得亲热。
曹兴旺和赵铁柱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他们终于明白，李砚秋让他们跟车出来，不只是为了让他们认路。
这是在让他们学东西。
学着怎么跟城里人打交道，学着怎么把事办得圆滑，漂亮。
赵铁柱心里有些不屑，觉得这跟点头哈腰的孙子没什么区别。
曹兴旺却把这一切都默默记在了心里，他知道，这就是李砚秋说的，“城里的规矩”。
最后一站，是一家新开的饭店，叫“迎宾楼”。
装修得富丽堂皇，门口还摆着两个大花篮。
负责采购的是个姓王的副经理，四十来岁，瘦得像根竹竿，一对三角眼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子精明。
阿虎因为要去另一个地方结个尾款，便让曹兴旺和赵铁柱先进去接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