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七手八脚地用粗麻绳将野猪捆了个结实,穿上杠子,嘴里喊着号子,一步一步稳稳地朝村里走。
其他人簇拥在周围,像是在护送什么宝贝,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人群渐渐散去,山路上只剩下李砚秋、李守义、李胜海和村长李长庚四人。
李长庚走在最后,他忽然停下脚步。
李砚秋察觉到,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长庚站定,整了整衣襟,对着李砚秋,深深地弯下了腰。
一个九十度的躬。
这个躬,沉甸甸的,压得空气都凝固了。
李砚秋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去扶。
“村长,您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啊!”
李长庚却坚持着,直起身子,眼眶有些泛红。
“使得,砚秋,这一躬,不是我替自己鞠的,是替全村老少爷们,谢谢你。”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有了这百十来斤肉,这个冬天,村里能少饿死好几个人。”
李守义和李胜海也沉默了,脸上的喜悦被一种沉重所取代。
四人默默地往回走,气氛有些压抑。
李长庚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
“今年的收成,怕是又……”
他话没说完,就打住了。
这种话题太敏感,也太沉重,说多了,除了徒增烦恼,没有任何用处。
李砚秋心头一动,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他走到李长庚身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村长,我想跟您要点东西。”
李长庚有些意外。
“你说。”
“我想跟村里要点种子,麦种、稻种、高粱、玉米……都行,每样来一点就成。”
李长庚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要种子干什么?现在离播种还早着呢。”
而且,那点种子,是村里明年的命根子,宝贝得很。
李砚秋挠了挠头,露出一副半是认真半是神秘的表情。
“不瞒您说,前些日子我做了个梦,梦见咱家祖宗了。
老祖宗说,咱家后山有块地是福地,让我提前育育种,说明年能有个好收成。”
这套说辞,他已经对爷爷用过一次了。
李守义在一旁听了,立刻帮腔。
“长庚啊,这事六子跟我说过。你就给他点吧,孩子一片孝心,就当让他试试。”
李长庚看着李砚秋清澈坦然的眼睛,那股子沉稳劲儿,不像是在说谎。
再联想到他今天这番神乎其神的运气,心里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他沉吟了片刻,终于松了口。
“行。不过各种种子不多,只能匀你一小袋。”
李砚秋大喜过望。
“谢谢村长!不用您送,回头我自己去村部拿就行。”
几人说话间,已经能看到村子的轮廓。
远远望去,村部大院的空地上,已经围满了人。
炊烟袅袅,人声鼎沸。
整个李家村,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狂欢的喜悦里。
家家户户的女人都端着盆,提着桶,往村部汇集。
男人们则围着那头巨大的野猪,指指点点,满脸放光。
一群半大的孩子,更是疯了一样地绕着野猪跑来跑去,口水都快流到了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吃肉咯!吃大肥肉咯!”
那一张张蜡黄的小脸上,洋溢着过年才有的幸福和期盼。
整个村庄,都因为这一头猪而活了过来。
而此时的李家老宅,却是另一番景象。
蒋春兰坐在院里的石磨上,双手紧紧地绞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后山的方向。
从儿子跟着人群上山,她的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山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的心,也随着西斜的太阳,一点点沉了下去。
直到村子那头,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那声音像是煮沸的开水,咕嘟嘟地翻腾着,顺着风传了过来。
她猛地站起身,踮着脚尖,朝着村口的方向张望。
是出事了?还是……
她的心跳得像擂鼓,好与坏的念头在脑子里反复拉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子口。
是李砚秋。
他走得不快,步子却很稳,身上沾了些泥土,但看起来毫发无伤。
蒋春兰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可紧接着,一股更大的火气,却从心底里窜了上来。
“你个败家子!”
李砚秋刚踏进院门,蒋春兰的骂声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她的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哭腔。
“那可是一整头猪啊!二百多斤的肉!你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蒋春兰心疼得直哆嗦,那不是一头猪,那是能让家里吃上一年肉的指望,是能换回多少救命粮的宝贝!
李砚秋没有说话,默默地关上院门,走到她跟前。
他看着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双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妈,您先坐。”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蒋春-兰被他看得一愣,心里的火气莫名地消了些,却还是委屈地别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妈,您想,这么大一头猪,咱家藏得住吗?”
李砚秋拉过一个小马扎,坐在蒋春兰对面。
“藏不住。”
蒋春兰闷闷地回了一句,这是实话。
“全村人都看着我把猪弄下山的,要是咱家独吞了,别人会怎么想?”
李砚秋继续引导着。
“他们会眼红,会嫉妒。往小了说,是咱家吃独食,不念乡亲们的情分。
往大了说,这野猪长在集体的大山上,那就是集体的财产。
咱家私自留下,那叫什么?
那叫偷盗集体资产。”
“到时候,只要有个人去公社捅一下,咱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猪没了不说,人可能都得被抓走。”
李砚秋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轻轻地敲在蒋春兰的心上。
她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只是被那二百多斤的肥肉迷了心窍。此刻被儿子一点拨,后背瞬间惊出了一层冷汗。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可是……可是那也太多了……”
蒋春兰的声音弱了下去,语气里满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