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二虎看到他,眼睛亮了起来,他抓住李砚秋的手,小声说。
“舅舅,我想回家。”
孩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
一旁的李盼娣听到这话,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抬头看着李砚秋,声音带着恳求。
“砚秋,我看二虎也好了,要不……咱们出院吧?在这住着,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李砚秋点了点头。
“好,姐,你和五姐收拾东西,我去办手续。”
他转身来到护士站的窗口,办理出院手续。
“住院费,药费,一共是十一块二毛钱。”
护士头也不抬地报出数字。
李砚秋交了钱,之前预缴了二十块,护士从抽屉里数出八块八毛钱递给他。
十分钟后,几人走出了医院大门。
李砚秋找了一辆相熟的牛车,载着姐姐和外甥,朝着李家村的方向慢慢驶去。
牛车摇摇晃晃,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随着熟悉的村庄轮廓越来越近,李盼娣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又一点点地悬了起来。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忐忑与迷茫。
牛车慢悠悠地进了村口。
几个在村头大槐树下纳凉的老爷们,看见牛车过来,都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砚秋回来了?”
一个叼着旱烟杆的老汉含糊地打了声招呼。
李砚秋从牛车上跳下来,脸上挂着熟稔的笑。
他从兜里摸出那包“大生产”,抽了几根,挨个递过去。
“三爷爷,抽一根解解乏。”
“五叔,你也来一根。”
烟是好烟,递烟的手势更敞亮。
几个老汉都有些意外,接了烟,脸上的神情也热络起来。
“哟,砚秋小子出息了啊,抽上‘大生产’了。”
李砚秋只是笑笑,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糖,塞给旁边流着鼻涕的小娃子们。
“拿着吃,别抢。”
孩子们一哄而散,剥开糖纸的窸窣声和欢笑声,让这沉寂的村口都多了几分生气。
李盼娣坐在牛车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记忆里的弟弟,沉默寡言,在村里总是低着头走,何曾有过这般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让她感到陌生,又莫名地心安。
牛车在自家院门口停下。
土坯墙围起的小院,炊烟正袅袅升起,带着一股熟悉的草木灰和饭食的混合香气。
这是家的味道。
李盼娣的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李砚秋扶着她和孩子们下车,然后冲着屋里喊了一嗓子。
“娘,我回来了,倒碗水喝。”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驱散暮色的热气。
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帘一挑,蒋春兰擦着手从里面走了出来。
“嚷嚷什么,怕别人听不见你回来了?”
她嘴里埋怨着,眼神却在儿子身上打转,看他是不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
“渴死了,快给弄碗水。”
李砚秋笑着,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院里的石桌上。
蒋春兰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
很快,她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出来,里面盛着清冽的井水。
她把碗递给李砚秋,目光这才落到他身后的李盼娣和两个孩子身上。
蒋春兰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就凝固了。
她没说话,只是视线在李盼娣苍白的脸和微微红肿的眼角上停顿了一秒,又移到了两个外孙身上。
大牛和二虎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小声喊了句。
“姥……”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李砚秋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水,舒坦地叹了口气。
“娘,我把二姐和二虎接回来了。”
就在这时,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大丫从屋里跑了出来,像只小燕子似的扑进李砚秋怀里。
“小叔!”
李砚秋笑着把她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他从兜里又摸出几块糖,塞进大丫的手心。
“去,给你大牛哥和二虎哥分一分。”
大丫得了糖,高兴地从李砚秋身上滑下来,跑到大牛和二虎面前,把小手摊开。
“哥哥,吃糖。”
孩子的世界总是简单,一块糖就足以打破所有的陌生和胆怯。
大牛和二虎看着那几颗晶莹的水果糖,终于露出了笑容。
屋里的张桂芝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看到李盼娣时,她也愣住了。
“二姐?你怎么……回来了?”
张桂芝的语气里满是惊讶。
李盼娣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低下头,双手又开始无措地绞着衣角。
院子里的气氛,因为这句问话,再次变得沉闷起来。
蒋春兰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沉,听不出喜怒。
“都进屋说。”
她率先转身进了堂屋。
几人跟着进去,屋里的光线有些暗,一张八仙桌摆在正中,周围是几条长凳。
蒋春兰拉过李盼娣,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
“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她的手指没有触碰,却让李盼娣的身体微微一颤。
“是……是不是赵铁柱那个挨千刀的打的?”
蒋春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李盼娣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哽咽着点了点头。
“他……他……”
她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蒋春兰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她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哭,哭出来就好了,我的傻闺女……”
李砚秋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等她们情绪稍稍平复,才缓缓开口。
“娘。”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屋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二姐这次回来,就在家里住下。”
蒋春兰抬起头,红着眼眶看他。
“什么时候赵铁柱那个混蛋亲自上门来磕头认错,什么时候再让他把人接回去。他要是不来,二姐和外甥,咱们家养一辈子!”
李砚秋的话,掷地有声,像一颗钉子,牢牢地钉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李盼娣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