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跄着冲回那间散发着霉味的破木屋,张小凡反手死死闩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识海阵阵抽痛,那感觉,像是有人用烧红的细针,不断扎刺着他的灵魂深处。
比剧痛更让他恐惧的,是盘踞在识海里的那道“异物”。
冰冷,空寂,带着一种万物终结、归于虚无的纯粹锋锐。
它不像体内那些淡金色灵气,虽然霸道,却终究是无主之力,尚可尝试沟通引导。这道来自砺剑坪神秘剑痕的寂灭剑意,就像一柄带着原主强烈意志的毒刃,直接钉入了他的元神!
它在那里,不动,不散,只是存在着,散发着无形的寒意,不断侵蚀、冻结着他的神识。仅仅是内视感知到它的存在,就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必须弄掉它!
张小凡挣扎着爬到硬板床上,盘膝坐起,试图运转《引气诀》,调动自身微末的灵力去冲刷、消磨那道剑意。
然而,他自身那点稀薄的灵力,在这道寂灭剑意面前,如同溪流企图撼动冰山,连靠近都无法做到,便被那无形的寒意冻结、驱散。
他又尝试调动体内那淡金色的剑气。
这一次,淡金色剑气倒是躁动起来,似乎对这道同属剑道、却性质迥异的“入侵者”极为排斥。可当他的神识引导着一缕金色剑气,小心翼翼地靠近识海边缘,试图对那寂灭剑意形成包围时——
嗡!
寂灭剑意微微一颤,一股更加强烈的空寂冰寒之意爆发开来!
“啊!”
张小凡惨叫一声,双手抱头,蜷缩在床上,浑身剧烈地抽搐。那感觉,如同整个脑袋被瞬间塞进了万载玄冰之中,思维冻结,意识模糊,连痛苦都变得麻木。
而被他引导过去的那缕淡金色剑气,也在接触到这股空寂寒意时,剧烈震颤,险些当场溃散,好不容易才被他强行稳住,仓皇撤回。
不行!硬来不行!
这寂灭剑意的层次太高,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残留,也绝非他这炼气四层的修为和半吊子的剑气操控能力能够强行驱逐的。强行对抗的结果,很可能是在驱散它之前,自己的识海就先被彻底冻碎,或者被两股剑意的冲突余波震成白痴!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床板上。张小凡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绝望。
难道……就要这样等死?或者变成一个神识被冻结的活死人?
他不甘心!
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强迫自己从那无边的寒意和恐惧中挣脱出来,冷静思考。
既然无法驱逐,无法消磨……
那能否……共存?或者说,……适应?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这道剑意如今盘踞在他的识海,如同一个极其危险的房客。硬要把它赶出去,只会引来毁灭性的反抗。那如果……不去管它,只是默默忍受它的存在,同时不断加固自己的“房屋”——也就是凝练、提升自己的神识强度呢?
等到自己的神识足够坚韧,坚韧到能够承受这道剑意的寒意而不被冻伤,甚至……能够慢慢解析、理解它,届时,或许就能找到化解甚至……利用它的方法?
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体内埋下了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
但他没有选择。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刺痛,张小凡重新坐直身体。他放弃了所有试图对抗、驱逐那道寂灭剑意的念头,转而将全部心神,沉入对自身神识的锤炼之中。
他不再运转《引气诀》,而是回忆起最初“驯服”金色剑气时,那种用神识去硬撼、去磨砺的痛苦过程。
现在,他要做的更甚。
他将神识凝聚起来,不再去触碰那道寂灭剑意的核心,而是如同一个耐心的工匠,开始一遍遍地“打磨”识海中那些被剑意寒意波及、变得晦涩迟滞的区域。
这个过程,比之前磨砺剑气时,痛苦了何止十倍!
每一次神识的运转,都像是在冻结的冰面上艰难爬行,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侵蚀着他的意志。头痛欲裂,恶心反胃的感觉阵阵袭来。
他死死坚持着,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
一天,两天……
他几乎放弃了所有杂役,对外只称感染风寒,病得起不了床。监工弟子来看过一次,见他脸色惨白,气息微弱(部分是伪装,部分是真虚弱),骂了几句“废物”、“装病”,倒也懒得再管。
木屋里,张小凡如同一个苦行僧,与识海中的那道寂灭剑意进行着无声而凶险的拉锯战。
他无法驱逐它,只能被动地承受它的存在,同时竭尽全力地提升自己,让自己适应这种痛苦,让神识在极寒的压迫下,一点点变得……更加凝实。
效果是缓慢而显着的。
起初,他连集中意念都困难。渐渐地,他能在那种无处不在的寒意中,维持神识运转一炷香的时间。然后,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他的神识,如同被反复淬火的铁胚,在极寒的折磨下,虽然总量没有明显增加,但那种“韧性”和“密度”,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到了第五天夜里。
张小凡盘坐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却平稳了许多。他正引导着神识,尝试进行一种更精细的操作——不再是大范围地打磨被寒意侵蚀的区域,而是分出一缕极其纤细的神识丝线,如同探针般,极其缓慢地,朝着那道寂灭剑意所在的区域,小心翼翼地靠近。
不是对抗,不是驱逐。
只是……观察。
感受它那空寂、冰冷的“呼吸”节奏,体会它那终结万物的“意”的本质。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如同将手指伸向毒蛇的獠牙。
当那缕神识丝线进入寂灭剑意一定范围时,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来,几乎要将那缕神识冻碎、同化!
张小凡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血,但他没有退缩,而是全力维持着那缕神识丝线的稳定,将全部心神沉浸在对那种“寂灭”意境的感受之中。
空……无……终结……归墟……
种种负面、冰冷的意念碎片,顺着神识丝线反馈回来,冲击着他的心神。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意识即将被那无边空寂吞噬的瞬间——
一直沉寂在他丹田深处,那庞大而精纯的、属于玄玑剑尊的金色剑气,似乎被这同属剑道巅峰、却又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寂灭”意境所引动,自发地、微不可察地流转了一丝。
并非对抗,更像是一种……遥相呼应?或者说,是两种不同剑道理念的无声碰撞。
就是这一丝极其细微的流转,如同在张小凡近乎冻结的识海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火星。
轰!
他福至心灵,原本只是被动承受、观察的神识,在这一刹那,仿佛捕捉到了某种玄之又玄的韵律!
那缕即将溃散的神识丝线,不再强行抗拒那股寂灭寒意,而是顺着那空寂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随之震荡了一下!
如同找到了一个奇异的共振频率。
刹那间,那足以冻碎灵魂的极致寒意,竟然……减弱了一丝!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但张小凡清晰地感觉到了!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有效!这种方法有效!
不是硬抗,而是融入,是理解,是找到与这寂灭剑意共存的……节奏!
他再次闭上眼,压下激动的心情,开始更耐心、更细致地重复这个过程。引导神识,去模拟,去贴合那道寂灭剑意散发出的空寂波动。
一次又一次,失败远多于成功。
但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让他对那寂灭剑意的抵抗能力增强一分,让他识海中的痛苦减弱一分。
直到天光微亮。
张小凡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寒气息的白雾,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神却不再像前几天那般充满绝望和痛苦,反而多了一丝历经磨难后的沉静。
那道寂灭剑意,依旧如同毒刺般钉在他的识海深处,散发着冰冷的寒意。
但它带来的痛苦,已经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他的神识,在经历了这番地狱般的折磨后,变得前所未有的凝练和坚韧。
他甚至可以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思考别的事情。
比如……那道剑痕的主人,究竟是谁?为何会留下如此可怕的剑意?
比如……那个在砺剑坪阴影下,若隐若现的灰袍老者……
他知道,危机远未解除。体内的金色剑气,识海的寂灭剑意,任何一样暴露,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但至少,他在这绝境中,又硬生生凿出了一线生机。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依旧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握紧。
路,还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