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公主裴明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依旧穿着那身利落的鸦青色交领襦裙,发髻简单挽起,脸上带着一丝关切和审视。
春颜连忙起身行礼:“公主殿下。”
王音音听到“公主殿下”四个字,浑身一颤,手中的碗差点没端稳,她慌忙想下床行礼,却被柔嘉抬手制止了。
“不必多礼,躺着吧。”柔嘉的声音清冷,目光落在王音音苍白的脸上和脖颈间露出的淤痕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春颜低声将王音音的情况简单禀报:“公主殿下,这位是王音音姑娘。昨夜在门外昏倒,被我们救下……她身上有些伤。”
柔嘉点点头,目光转向王音音:“王音音?秦淮河上的名伶?”
王音音心中一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涌上眼眶。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卑微,在公主面前,更是低入尘埃。
若是公主因为嫌弃她的身份,将她赶出去……那她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柔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询问。
王音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屈辱,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
从被沈惟敬的管家看中,老鸨为攀附权贵高价将她卖出;到初入那所精致囚笼时的忐忑与一丝卑微的幻想;再到沈惟敬那令人发指的凌虐手段;最后是昨夜拼死逃出,在绝望中奔向慈佑堂……
她的声音时而颤抖,时而哽咽,说到沈惟敬的暴行时,更是浑身发抖,泣不成声。
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
柔嘉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平静,渐渐变得凝重,眉头越皱越紧。
当听到沈惟敬那些令人发指的变态行径时,她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和毫不掩饰的怒火。
她自幼跟在母后身边学着理事,不是不谙世事的深闺公主,她深知权贵之家的龌龊与黑暗。
但沈惟敬身为武英殿大学士,沈贵妃的生父,朝廷重臣,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这简直是对朝廷法度、对人伦道德的践踏。
更让她怒火中烧的是——沈惟敬,沈贵妃的父亲,那个在后宫处处与她母后作对、仗着父皇宠爱骄横跋扈的沈家的家主……
王音音最后泣不成声:“民女……民女实在不堪忍受,昨夜昨夜趁着看守松懈,才拼死逃了出来……”
“民女知道知道沈家势大,民女无处可去,只听闻公主殿下仁善主持慈佑堂,才斗胆跑来,若……若公主殿下为难,民女、民女绝不连累慈佑堂……”她说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柔嘉沉默着。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春颜紧张地看着公主,心中为王音音捏了一把汗。
片刻后,柔嘉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沈惟敬……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一个衣冠禽兽!”
她猛地站起身,裙裾带起一阵冷风。
她看着床上瑟瑟发抖、绝望闭目的王音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怒的、属于皇家的威严和被挑战的底线,
她厌恶青楼女子吗?或许有一点本能的疏离。
但此刻,王音音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风尘女子,而是一个被权贵肆意践踏、走投无路的受害者,一个送到她柔嘉公主地盘上、向她示威的“证据”。
沈惟敬,沈家,这是在打她柔嘉的脸,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连累?”柔嘉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霸气,“在本宫的地盘上,抓本宫收留的人?他沈惟敬算什么东西?!”
她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王音音,声音陡然拔高:
“王音音,你听着,从今日起,你就安心待在慈佑堂!”
“沈惟敬若敢派人来要人……”柔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狠厉的弧度,“你就让他亲自来慈佑堂门口,当着本宫的面要!”
“本宫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小小的暖阁之中。
王音音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气势凌厉的公主殿下,绝望的泪水瞬间被震惊和狂喜取代。
她……她真的被庇护了?
春颜也松了一口气,眼中充满了敬佩。
公主殿下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柔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对春颜吩咐道:“春颜,好好照顾她。请大夫过来给她看看伤。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去库房取。”
“是,公主殿下!”春颜连忙应下。
柔嘉最后看了一眼王音音,眼神复杂:“好好养伤。以后就在慈佑堂好好做事吧。只要你好好做事,这里没人会再伤害你。”
说完,她转身,裙裾翻飞,带着一身凛冽的气势,大步走出了暖阁。
沈惟敬当然是不会来慈佑堂向公主要人的。
不过他也不甘心就这样被打脸。
第二日,便有几份特殊的折子,被送到了紫宸殿。
……
紫宸殿偏殿的秉笔值房内,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纸张特有的气息。
容舒身着青色女官常服,端坐案前,身姿笔挺,神情沉静如水。
她面前堆叠着今日刚送抵、需要初步分拣整理的奏章。
她动作娴熟,迅速扫过奏章封皮上的题签和摘要。
大部分是寻常政务,她有条不紊地将其分类归档。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其中几份奏章上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几份奏章,来自不同的御史台官员,措辞却出奇地一致,内容皆是指控柔嘉公主主持的慈佑堂“管理混乱”、“藏污纳垢”、“收容不明身份之人”、“有损皇家体统”,甚至影射其“包庇不法”、“扰乱京畿治安”。
容舒秀眉微蹙。
她并未立刻归类,而是谨慎地拿起其中一份,快速浏览了内容。
奏章写得冠冕堂皇,却空洞无物,通篇都是“风闻”、“据传”、“恐有”之类的模糊之词,没有任何实证,只一味强调慈佑堂收容人员复杂,有损皇家颜面,要求朝廷彻查甚至接管。
她放下奏章,又拿起另一份,内容大同小异。
几份奏章,如同商量好一般,在同一个清晨,以同样的罪名,指向同一个目标——柔嘉公主的慈佑堂。
她立刻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弹劾。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几份奏章单独抽出,并未归入需要皇帝御览的“急件”或“要事”类别,而是将其压在了案头一叠不太紧要的、关于地方水利工程的普通奏章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