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妍没等王老憨安排,径直走向那堆木柴,目光扫过旁边一把刃口有些卷了的沉重斧头。
她走过去,弯腰,握住斧柄。入手冰凉沉重,斧柄粗糙磨手。
掂量了一下,容妍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比起她那杆心爱的亮银点钢枪,这分量还差点意思。
她没说话,抡起斧头,对准一根碗口粗的硬木,腰身一拧,手臂发力……
“咔嚓!”
一声脆响,木柴应声而裂,干脆利落。
这动静引得附近几个劈柴的汉子侧目。
他们看着容妍那干净利落的动作,看着她那双虽然白皙但指节分明、虎口处带着常年练武磨出的薄茧的手稳稳握住斧柄,眼神里多了几分讶异。
这可不像娇滴滴的大小姐。
王老憨也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继续低头用力剁着案板上硬邦邦的咸菜疙瘩,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不过火头军的活儿,远没有容妍想象中简单。
劈柴只是第一步。
挑水的水桶沉重,扁担压在肩上,走起路来晃晃悠悠……
淘米的水冰冷刺骨,一遍遍揉搓着发黄甚至带点霉味的陈米,要把里面的砂石、谷壳、草屑都淘洗干净,手指冻得通红……
切菜的刀又厚又笨,远不如她的枪尖锋利,切起冻得梆硬的萝卜白菜,格外费力……
容妍手上很快添了新伤——不是水泡,而是被木刺扎的,被冻裂的口子,被笨重的菜刀不小心划破的小口子……
她浑不在意,随手在围裙上抹一把,或者撕块布条缠上,继续干活。
烟熏火燎是常态。
烧火时,蹲在灶膛前,添柴、拨火,热浪扑面而来,汗水混着烟灰,在脸上画出一道道黑印子。
呛人的浓烟常常熏得她眼泪直流,她也不恼,抹把脸,继续盯着灶膛里的火候。
不过,容妍很快发现,火头军的辛苦,远不止体力活。
真正的压力,在粮草上。
这天清晨,王老憨带着几个人,推着几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回来了。
车上堆着鼓囊囊的麻袋,但数量明显比预想的少。
“王头儿,就这点米?还有这盐……”一个年轻火头军扒开袋子看了看,脸垮了下来。
米粒发黄发暗,掺杂着不少砂石。这就不说了,盐更是只有可怜的两小袋,还是那种带着泥沙的粗盐。
王老憨没吭声,脸色黑得像锅底。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米,在手里搓了搓,砂砾硌手。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沙哑:“都别杵着了!赶紧淘米,今天多掺点野菜,盐省着点放!”
“又是野菜糊糊啊……”有人小声嘟囔。
“有得吃就不错了,前线兄弟啃树皮的时候都有!”王老憨吆喝了一嗓子,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无奈。
容妍默默看着。
她想起阿兄清查粮仓时无奈的眼神,想起景王为粮草紧锁的眉头。
拒马关的困境,在这小小的火头军营地,体现得淋漓尽致。
即便容与想尽了办法开源节流,在这青黄不接的时节,想填饱那么多张嘴,仍是叫她焦头烂额。
她走过去,帮着卸粮袋。
麻袋沉重,她腰马合一,稳稳扛起一袋,放到淘米的大木盆旁。
“王头儿,”容妍看着那发黄的米,开口道,“这米霉味有点重。淘的时候,是不是多换几遍水?或者用簸箕多筛几遍?”她之前在粮仓见过容与处理霉米。
王老憨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多了点意外。
他点点头道:“嗯,是得多筛几遍。不过水也得省着用。”
顿了顿,又补充道:“容姑娘,你去帮着淘米吧。仔细点。”
容妍没把自己当外人,更没把自己当“特殊人物”。她一边用力搓洗着米粒,一边琢磨着。
这饭怎么能做得稍微好一点?至少让前线的兄弟们吃得下去,有点力气。
盐是金贵东西。她看到王老憨每次撒盐,都像数着金子一样小心翼翼。
容妍想起在难民营时,赵大娘她们挖的那些带点咸味的野菜。
“王头儿,”午间歇息时,她凑到王老憨身边,手里拿着几根刚在城根下挖回来的马齿苋,“您尝尝这个,有点酸咸味。剁碎了拌在咸菜里,是不是能省点盐?还能添点味儿?”
王老憨接过马齿苋,掐了一小段放进嘴里嚼了嚼,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嗯,是有点意思,行,下午试试吧。”
自己的想法得到认可,容妍有了精神,在火头军的营地里转悠着。
她很快发现,那些发霉最厉害、实在没法淘干净的米,都被堆在角落,似乎是准备扔掉。
“王头儿,这些米再打一打,然后磨成粉行不行?”容妍指着那堆霉米,“掺点野菜末,加点盐,做成菜团子蒸熟?或者熬成糊糊?总比扔了强,也能填肚子。”
王老憨一愣,看着那堆霉米,又看看容妍:“磨粉?倒是个法子,就是费工夫。”
“咱们人多,轮班磨,我去借石磨!”容妍立刻接口,眼神亮晶晶的。
王老憨看着容妍那积极的样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成,你去试试吧。”
容妍说干就干。
她跑去巾帼营,找到小草,三言两语说明来意。
小草二话不说,立刻带人把营里闲置的石磨抬到了火头军。
容妍挽起袖子,和几个火头军一起,将霉米表面的斑点磨掉,再磨成粗糙的粉末。
混合着切得碎碎的马齿苋、荠菜,加上一点点宝贵的盐,揉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菜团子,上笼屉蒸熟。
开饭时,当那一笼笼灰绿色的菜团子抬出来时,火头军们都有些迟疑。
容妍自己先拿起一个,吹了吹热气,狠狠咬了一口。
口感粗糙,带着野菜的涩味和淡淡的霉味,但确实有咸味,能填饱肚子。
“还行,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又咬了一大口。
王老憨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咀嚼着,没说话,但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
其他火头军见状,也纷纷拿起菜团子。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总比饿肚子强。
日子一天天过去。容妍彻底融入了火头军。
她手上的薄茧更厚了,脸上常带着烟熏的痕迹,粗布衣裳上沾着油渍和菜叶。
她不再需要主动找活干,王老憨会自然地吩咐:
“容丫头,去把东边那堆柴劈了!”
“容丫头,看着点三号锅的火候,别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