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沈贵妃宫中的一名管事太监“御前失仪”,在众妃嫔请安时,昭乾帝当众将沈贵妃训斥了一番。
“身为贵妃,当为六宫表率,约束宫人,谨守本分!莫要恃宠而骄,失了体统!”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沈贵妃瞬间煞白的脸。
沈贵妃又惊又怒,又羞又恼。
她完全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发难!
她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上首、神色平静无波的余皇后,心中顿时认定:定是皇后又在背后使坏进谗言!
这是在故意构陷她,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
只是皇帝发怒,她也不敢辩驳,只得强压怒火,跪地请罪,眼中却盈满了委屈和不甘的泪水。
回到玉芙宫,沈贵妃气得砸碎了一整套心爱的粉彩茶具,将满腔怒火都记在了余皇后头上。
裴晔闻讯赶来,见母妃受辱,亦是怒火中烧。
他本就城府深沉,野心勃勃,听了母妃的猜测,更觉得是皇后一党在打压他们母子,为老四铺路!
他眼中寒光闪烁,只安慰道:“母妃放心,儿子保证,他们……也不会好过!”
翌日早朝,太和殿内庄严肃穆。
皇帝裴悫高坐龙椅,虽面带病容,但眼神依旧锐利。
百官肃立,气氛凝重。
最开始都是一些日常事务,兵部奏北金又有异动,户部奏春耕事宜,礼部奏城郊祭天之准备……纷纷杂杂,不一而足。
朝议过半,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今日并无大事的时候,一名隶属都察院、素以“敢言”着称的御史王铮,手持玉笏,大步出列,朗声道:“启奏陛下!臣有本奏!”
胡不为瞥了这御史一眼,发现不是自己的人,便也屏气凝神细听。
“讲。”宝座上,皇帝声音低沉。
王铮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凛然正气:“臣近日风闻两事,事关天家颜面,社稷法度,不敢不奏!”
“其一:数日前,京郊皇家猎场,四皇子殿下率众游猎,其府中家奴,竟于猎场外围纵马狂奔,撞翻民户晾晒谷物,更悍然鞭打上前理论的良善农户!此等行径,与匪类何异?!”
“百姓怨声载道,皆言‘皇子纵奴行凶,欺凌百姓’!此非仅家奴之恶,实乃四皇子殿下……御下无方,有失仁德!长此以往,恐失民心,损及天家威严!”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众臣目光齐刷刷投向站在前列的四皇子裴昱!
裴昱猝不及防,脸色瞬间煞白。
他向来性情温和,甚至有些荏弱,平日里深居简出,何曾经历过这等当庭弹劾?
裴昱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手足无措,下意识地看向上首的父皇。
昭乾帝端坐于上,面色不变,只是沉沉看回去,似乎在等着听他的解释。
裴昱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父皇!儿臣……儿臣……”却因惊惶过度,一时语塞,只憋得满脸通红,眼中满是无措和惊惧。
王铮不等裴昱说完,声音陡然拔高,矛头急转:“其二:恰在昨日,太子殿下奉旨巡视京畿河工,然则,在殿下巡视途中,竟有河工民夫因工钱被克扣、伙食恶劣而聚众闹事,引发骚乱!”
“经查,克扣工钱、虐待民夫者,正是太子殿下随行属官——工部员外郎赵诞!”
“此人贪鄙成性,罔顾人命!而太子殿下……身负监国重任,御前行走,竟对此等贪墨害民之事失察在先,约束不力在后!致使民怨沸腾,险些酿成大祸!”
王铮语气愤慨,竟毫不委婉地直言道:“此非仅属官之罪,实乃太子殿下御下不严,有损国体!若储君如此,何以表率群臣?何以安天下黎庶?!”
轰!
如果说刚才弹劾四皇子只是让众人惊讶,那么此刻弹劾太子,则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目光瞬间又聚焦到太子裴晟身上。
太子裴晟,一身明黄储君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立于御阶之下。
他面容温润如玉,眼神平和沉静。
当御史王铮突然将矛头指向他,以激昂的语调指控他“御下不严”、“属官贪墨害民”、“有损国体”时,太子裴晟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那是一种意料之外的惊愕。
他眉头微蹙,眼神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讶异,仿佛听到了极其荒谬、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正被弹劾的四弟裴昱,又迅速转向龙椅上的父皇,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然而,这份惊愕仅仅持续了一瞬。
作为一国储君,多年养成的沉稳与担当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
他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在皇帝裴悫那阴沉如水的目光注视下,在满朝文武的屏息凝视中,太子裴晟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撩起袍角,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御阶之前。
“父皇!”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带着一丝因惊愕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却依旧保持着储君的威仪,“儿臣……有罪!”
此言一出,殿内再次一静,连正在慷慨陈词的王铮都顿了一下。
太子裴晟抬起头,目光坦荡而诚恳地望向皇帝:“儿臣奉旨巡视河工,本为体察民情,督饬吏治。然竟有属官胆大妄为,贪墨工银,苛待民夫,以致引发民怨骚乱?”
“若真有此等恶行,儿臣身为督巡主官,竟未能及时察觉,实乃失察之过!儿臣难辞其咎!”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恳切:“然则,王大人所奏之事,事关重大,涉及朝廷法度、黎民生计!儿臣恳请父皇,务必派人彻查此案!”
“若赵德海果真贪墨害民,罪证确凿,自当依律严惩,以儆效尤!若其中另有隐情……也请父皇明察秋毫,还河工民夫一个公道!儿臣愿全力配合调查,绝无怨言!”
他这番话,坦荡承认自己“失察”、“御下不严”之过,甘愿领罪,同时,又极其恳切地请求皇帝彻查真相,无论结果如何,都秉公处理。
其应对之机变,态度之诚恳,姿态之磊落,尽显一国储君应有的担当与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