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琴连忙道:“回公子,家中一切安好!只是……只是……”她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为难和一丝伤感,“公子您离京后不久,妍小姐她实在受不住夫人的……咳,拳拳母爱……”
“又听闻公子在云南推行教化不易,便执意南下,说是要去寻岳夫人继续学艺,也好将来能帮衬公子一二。”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夫人独自在京,思念公子和妍小姐,又常感孤寂,身子骨也大不如前。”
“后来大小姐和叶姑爷派人来接,说是豫章气候温润,更适合夫人静养,大小姐苦劝之下,夫人便……便随大小姐回豫章老家去了……”
容与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一丝惆怅。
容妍是个跳脱不受拘束的,恐怕又是被母亲唠叨着婚事,自己远在云南,家中无人能真正安抚母亲。
姐姐姐夫接母亲回豫章,倒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偌大的容府,如今竟真的只剩下她一人了。
容与随着众人进府,府邸依旧整洁,庭院中的花木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显然在她离京期间,这些人并未懈怠。
“辛苦诸位了。”容与的声音依旧平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不在府中,家中多赖诸位操持,还有叶夫人时常照拂,容某……感激不尽。”
王琴连忙道:“公子言重了,这都是奴婢等分内之事!咱们郊外有庄子,城中有铺子,四季吃食供给都不缺,叶夫人还隔三差五便来探望,送些时令瓜果点心,还常询问府中可有难处……”
赵叔也在一旁接话道:“是啊是啊,公子放心,府中一切都好!只是……只是盼着公子,您能平安归来……”
最后一句,赵叔的声音带着哽咽,也道出了所有下人的心声。
他们担忧的,终究是容与的前程。
容与看着眼前这些忠心耿耿、将容府视为家的老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轻轻拍了拍赵叔有些佝偻的肩膀,温声道:“赵叔,还有大家,不必忧心。容某行事,但求无愧于心。”
“此番回京,不过是暂时歇脚,静待朝廷公断。天理昭昭,自有公论。你们只需如常行事,各司其职便好。”
她的话语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瞬间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阴霾。
赵叔等人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和安心的笑容,连声道:“是!是!公子说的是!小人明白了!”
“公子一路劳顿,快请进府歇息吧!”王琴连忙侧身引路。
容与点点头,迈步跨过那熟悉的门槛。
庭院依旧,回廊曲折,假山流水,一草一木都承载着过往的记忆。
只是少了母亲倚门而望的身影,少了妹妹如穿花蝴蝶般的笑声,偌大的府邸,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她没有去正厅,也没有询问太多府中琐事。
一路风尘,心神俱疲,此刻她最需要的,是彻底的放松与安宁。
“小琴,不必张罗。我先回去歇息。晚膳……随意备些清淡的即可。”容与吩咐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公子!竹石居一直有人打扫,被褥都是新晒的!奴婢这就让人送热水过去!”王琴连忙应道。
容与独自走进阔别已久的书房。书案纤尘不染,笔墨纸砚摆放如旧,连她临走前随手搁在案头的一卷《水经注》都还在原位。
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望着窗外那片熟悉的青翠竹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竹叶清香的空气。
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一路的凶险、算计、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安宁的天地之外。
她走到那张宽大的美人靠前,缓缓坐下,身体陷入柔软舒适的包裹中。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闭上双眼,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回家了。
虽然物是人非,虽然前途未卜。
但至少此刻,她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如同温柔的絮语,安抚着归人的心神。
次日,寅时刚过,天色未明。
巍峨肃穆的皇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宫灯次第点亮,在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影。
午门外,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肃立等候,绯红、青绿、深紫的补服在微熹晨光中汇成一片沉寂的色块,唯有玉带、牙牌在行走间偶尔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
在这片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官袍海洋中,一道身影显得格外突兀,格格不入。
容与。
她未着官服,仅一身简朴的月白色棉布道袍,宽袍大袖,衣袂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拂动。
长发用一根普通的青玉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
她身无长物,未佩玉带,未持牙牌,甚至未带随从。
她就那么孤身一人,静静地站在午门广场边缘,远离了那些按部就班、低声寒暄的官员群体。
绯袍紫袍的衮衮诸公,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这道清绝孤高的身影。
有惊异,有审视,有鄙夷,有同情,更有幸灾乐祸。
那身道袍,在满目朱紫之中,如同一块刺眼的白斑,无声地宣告着她“削职待勘”的尴尬身份。
她微微垂着眼睑,面容沉静无波,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目光、议论都与她无关,自成一方天地。
“咚——!咚——!咚——!”
景阳钟响,声震九霄。
沉重的宫门在钟声中缓缓开启。
百官整理衣冠,按序鱼贯而入。
太和殿内,金碧辉煌,气象森严。
九龙金漆宝座高踞于九层丹陛之上,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昭乾帝裴悫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端坐其上,面容隐在旒珠之后,看不真切表情,唯有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着整个大殿。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在殿内回荡。
“众卿平身。”昭乾帝的声音透过旒珠传来,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朝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户部奏报秋税收缴,兵部陈说边关防务,工部禀报河工进展……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然而,殿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向丹陛下那个身着道袍、垂手肃立的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