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滇南大地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昆明城内的垂柳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滇池水波荡漾,倒映着湛蓝的天空,不知不觉,容与来到云南也半年多了。
而比这春日暖阳更让容与感到欣慰的,是来自云南各府州县如同雪片般飞入学政衙门的公文——关于本年童生试报考人数的统计汇总。
修缮一新的书房内,窗明几净,原本堆积如山的公文卷宗经过重新整理、誊抄,如今分门别类地各自搁在架上,书桌上,一盏清茶,香烟袅袅。
容与端坐案前,一份份翻阅着手中的文书。
“昆明府,报考童生试者,一千二百七十六人。较去岁……增三成有余。”
“大理府,九百八十八人。增近四成。”
“永昌府,八百零三人。增五成!”
“宜良县,三百五十一人。增……七成?!”
数字不会说谎。
这些跳跃攀升的数字,如同点点星火,汇聚成燎原之势,无声却有力地宣告着她这半年多来在云南呕心沥血推行教化的初步成效。
这不仅仅是考生数量的增加,更是人心向学的明证。
“大人!蒙化厅的文书也到了!”张诚捧着一份新到的公文,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报考人数……五百一十二人!增……增了将近一倍!”
容与接过文书,目光扫过那令人振奋的数字,唇角笑意更深。
她放下文书,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那株抽芽的桃树,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
这比她扳倒贾世仁、剿灭猛虎寨、赢得官场博弈,更让她感到由衷的满足与踏实。
“张书办,”容与声音温和,“传令下去,让各府县学官务必秉公办理,严格考纪,确保此次童生试公平公正。提前修整贡院,所需试卷、笔墨、考场布置等一应事务,学政衙门全力支持,不得有误。”
“是!下官遵命!”张诚躬身应道,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县试府试各县的时间并不完全统一,有的县还未开始,有的府县就已经考完。
容与重新拿起一份来自腾越府的文书。
腾越地处边陲,靠近黑山土司领地,教化推行尤为艰难。
然而,此次报考人数竟也达到了三百余人,增幅虽不如内地,却也远超往年。
她仔细翻阅着附件中关于考生情况的简要说明,目光忽然被其中一行小字吸引:
“考生陈知信,年十九,腾越府永平县生员。家贫,父早亡,侍母至孝。早年聪颖,然因家贫及地方情势,屡次弃考。今岁得蒙学政衙门‘劝学基金’资助,并感教化新政,遂报名应试。县试、府试皆拔头筹,为县案首、府案首。”
容与心中微动。十九岁才参加童生试,在江南或许会被视为“大龄”,但在云南这教化凋敝之地,尤其是在腾越那样的边陲苦寒之地,能坚持读书已属不易,更遑论连夺县、府案首。
她立刻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手令,命腾越府学官将陈知信的考卷誊抄一份,连同其履历详情,速报学政衙门。
数日后,腾越府的快马将誊抄的考卷和一份详尽的履历送到了容与案头。
容与先展开那份履历。
陈知信,字行之。家住腾越府永平县远山镇。
其父乃一落魄秀才,早年在镇上设塾教书,却在陈知信十岁时病故。其母体弱多病,仅靠替人缝补浆洗勉强度日。
陈知信自幼聪慧,随父开蒙,过目成诵,深得其父遗风。然父亡后,家境愈发艰难。
他既要照顾病母,又要维持生计,只能辍学,在镇上药铺当学徒,闲暇时自学不辍。
履历中提到,他曾数次欲参加童生试,却因凑不齐赶考的盘缠和廪保费用,更因当地依附黑山土司的胥吏暗中阻挠,屡屡受挫。
加之母亲病体缠绵,需他侍奉在侧,最终只能一次次放弃。
若非容与推行新政,设立“劝学基金”资助贫寒学子,并严令各地学官不得无故刁难阻挠考生,他恐怕此生都无缘踏入考场。
容与放下履历,心中唏嘘。
又是一个被贫困和时势埋没的英才!她拿起那份誊抄的考卷。
那是一篇府试的文章,题目是《教化兴则边陲安》。
试卷是府试的题目,一篇时文策论。
容与凝神细读。
陈知信的文章,破题精准,立意高远。
他并未空谈圣贤道理,而是结合云南边陲实际,从土汉隔阂、民生疾苦、土司割据等现状入手,深刻剖析了教化不兴、民智未开的危害。
在文章中,他痛陈愚昧滋生暴戾,闭塞导致贫困,唯有广开教化,使民知礼义、明法度、通技艺,方能化解隔阂,促进交融,发展民生,最终实现真正的长治久安。
其文风朴实无华,却字字珠玑,论据充分,逻辑严密,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对家乡的深切关怀和忧患意识,其见解之深刻,格局之开阔,远超寻常童生水准,难怪能连夺案首。
“好文章!”容与忍不住轻声赞叹。
这陈知信,不仅才学出众,更难得的是那份身处逆境却自强不息、心怀家国的赤子之心,这正是云南最需要的人才!
容与放下考卷,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沉吟片刻,落笔写道:
“腾越府学官:览贵府呈报,考生陈知信,才思敏捷,见识卓绝,县府案首,实至名归。其身处寒微,孝亲苦读,矢志不渝,尤为可嘉。着贵府学官,对其多加照拂,勉励其潜心向学,待院试之时,再展才华。”
“另,其母病体,若需医药之资,可由‘劝学基金’酌情拨付,以解其后顾之忧。此子……乃我云南未来之栋梁,当善加培育。容行简手谕。”
写罢,她轻轻吹干墨迹,将手谕封好,命人即刻送往腾越府。
做完这一切,容与并未感到多少兴奋,反而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陈知信的出现,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云南人才埋没之境况。
她的教化之路,才刚刚开始。
让更多如陈知信这般的种子破土而出,茁壮成长,才是她真正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