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政府大厅的穹顶嵌着十二块菱形玻璃,此刻被铅灰色的云遮得严实,仅余几缕惨淡的光斜斜切进来,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那枚黑色眼罩蜷缩在角落,边缘还沾着半干涸的暗红,像是谁不小心滴落的血。
“啧。”
清脆的孩童声在空旷大厅里荡开回音。
被称为“傲慢”的少年站在光柱中央,银灰色的短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半只眼睛,露出的下颌线却绷得像把淬了冰的刀。
他穿着与身形不符的黑色长风衣,袖口绣着暗金色的齿轮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纹路,靴跟在光洁的地面上敲出轻响,一步,又一步,慢慢挪到眼罩跟前。
“知道了世界是个巨大的骗局,反倒把那点‘人性’当个宝了。”
他弯下腰,视线落在眼罩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随即嗤笑出声,“何必呢?我那可悲的父亲。”
话音落时,他抬起脚。
黑色军靴的靴底碾过眼罩,布料与地面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在呜咽。
傲慢的嘴角勾着抹漫不经心的笑,目光扫过大厅尽头那扇紧闭的纯钢大门——
据说那后面藏着炼成阵的核心图纸,也是父亲最后消失的地方。
“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他收回脚,转身朝大门走去,风衣下摆扫过地面,带起微尘,“但你总会回来的。”
指尖推开沉重的大门,外面的风灌进来,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与年龄不符的、深不见底的灰眸。
“毕竟这里……”
他顿住脚步,回头瞥了眼地上被碾得变了形的眼罩,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裹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是整个炼成阵的心脏啊。”
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发出“咔嗒”一声落锁的轻响,仿佛为这场短暂的对峙画上了句点。
血河在隧道深处蜿蜒,水流撞击岩壁的声音单调得让人发困。
暗红色的河水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无数细碎的鳞片在水底翻动,偶尔有上游冲下来的碎石坠入其中,连个响儿都没溅起来就没了影。
姜凡扶着岩壁喘着气,掌心按在湿漉漉的石头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却压不住后背的灼痛——
那是之前被追兵的术法擦过留下的伤。
他额前的碎发早就被汗水浸透,黏在皮肤上,视线都有些发花。
“我说……秦毅,你确定这条路能走通?”
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被水流声吞掉一半,“我感觉走了快三个时辰了,再这么下去,我腿肚子都快转筋了。”
走在前面的秦毅停下脚步,转过身时,重瞳在昏暗里亮得惊人。
他身上的灰布衫被血河的水汽浸得半湿,贴在骨头上,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像是根插在泥里的铁桩。
“快到了。”
秦毅的声音比水流还沉,目光扫过姜凡发白的脸,顿了顿,“再坚持会儿。”
“坚持不住了!”
姜凡一屁股坐在块突出的岩石上,抬手抹了把脸,突然眼睛一亮,拍了下手,“有了!坐车!”
“车?”
秦毅挑眉,视线扫过空荡荡的隧道,岩壁上只有经年累月被水冲刷出的沟壑,“从哪儿找?”
姜凡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在昏暗中闪着狡黠的光:
“没车,那就造一辆。”
话音未落,他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古怪的印,指尖瞬间窜起幽蓝色的电弧,像两条活过来的小蛇,在他掌心绕着圈儿。
“滋滋——”
电流声里,脚边那些被水冲来的碎石突然震颤起来,小的如指甲盖,大的有拳头大,都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簌簌地往他跟前聚。
秦毅的瞳孔缩了缩。
他看见那些碎石在电弧中慢慢分解,化作无数银亮的粉末,又顺着电流的轨迹重新凝结——
先是两根平行的钢轨,接着是筒状的车身,最后是四面八方伸出来的轮子,每个轮子边缘都裹着层软胶似的东西,看着就稳当。
不过片刻功夫,一辆半人高的筒型轨道车就卧在地上了,车身还泛着金属冷却后的青白色。
姜凡又抬手挥了挥电弧,车筒里“咔哒”两声,弹出两个用纤维石做的座位,表面还被电流烤得温温的。
“怎么样?”
姜凡拍了拍手,电弧顺着指尖散去,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手艺还不错吧?”
秦毅走过去,指尖敲了敲筒壁,金属声闷闷的。
“这是……武技?还是术法?”
他见过用真元驱动的武器,也见过借天地灵气的术法,却没见过这样能直接分解物质再重构的。
姜凡挠了挠后脑勺,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头皮上。
“我也说不好,”他想了想,“师父教我的时候,说这叫阵文一道,得先懂万物的‘理’,再用阵纹引动‘力’。”
“我能学吗?”
秦毅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波动,重瞳里映着轨道车的影子,亮得惊人。
“理论上能。”
姜凡坐进车里,拍了拍旁边的座位,“但你得先背完三车竹简的书,搞懂金、木、水、火、土的生克,还要……”
“这么简单?”
秦毅打断他,已经抬腿坐进了车。
姜凡瞪圆了眼睛:
“简单?你知道那三车竹简有多厚吗?光背‘万物成分表’就得三年!”
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我偷偷告诉你,我背的时候,头发都掉了一把。”
秦毅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嘴角似乎动了动,又很快压下去,只淡淡道:
“先上车,边走边说。”
姜凡“哦”了一声,转身对着车后猛地拍出一掌。
“轰!”真元撞在岩壁上,反作用力推着轨道车“嗖”地冲了出去,速度快得让姜凡瞬间贴在靠背上,头发都被吹得竖了起来。
“抓稳了!”
姜凡的喊声混着风声往后飘。
秦毅单手抓住车壁上的扶手,另一只手按住被风吹得乱晃的衣襟,重瞳里却映着隧道两侧飞速倒退的光影,嘴角终于泄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轨道车在隧道里冲了小半天,直到前方出现一点昏黄的光。
姜凡猛地收了真元,车子“嘎吱”两声慢慢停下,离洞口只剩两步远。
秦毅先跳下车,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闭上眼睛,重瞳在眼睑下轻轻颤动,像是在扫描周围的气息。
半晌,他才回头朝姜凡招手:“上来吧,安全。”
姜凡爬出来时,膝盖磕在车沿上,疼得龇牙咧嘴。
他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眼前是间破旧的教堂,掉漆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的十字架断了半截,斜斜地挂着,像个歪脖子的人。
“这不是……”
姜凡喃喃道,“摇光之前带那群人来的教堂吗?”
虽然外形有点不一样,但那扇彩绘玻璃上的天使像他记得清楚,此刻天使的脸碎了大半,只剩下只眼睛,冷冷地盯着门口。
秦毅刚要说话,教堂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穿着月白长衫的青年,袖口绣着片白色的云纹,正是五行院白帮的丁卯。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帮众,都穿着同款的灰布短打,腰里别着制式弯刀,一看就不好惹。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僵住。
姜凡的脸“唰”地白了。
他下意识地往秦毅身后缩了缩,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角——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撞见丁卯?上次去五行院偷阵盘,可不就是被这小子用神藏追到了宿舍吗?
丁卯先是一愣,随即笑了。
他抱着胳膊,视线在姜凡沾满泥污的裤腿和秦毅破了个洞的衣襟上打了个转,声音里裹着刺:
“这不是咱们学府最有骨气的两位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是被狗追了,还是掉进泥坑里了?”
姜凡脑子转得飞快,突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自己笑岔气。
秦毅:“……”
白帮帮众:“……”
丁卯:“……”
教堂里只剩下姜凡的笑声在梁上绕,惊得梁上积的灰簌簌往下掉。
有个白帮小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旁边的人赶紧捂住嘴。
姜凡笑够了,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看着一脸懵的丁卯,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这是帮你们省力气啊。”
“省力气?”丁卯皱眉,语气更冷了,“什么意思?”
“你想啊,”姜凡掰着手指头数,“你嘲讽完,接下来不就得嘲笑了吗?我先笑了,你们就不用费劲儿了,多好。”
白帮帮众们的脸憋得通红,有人低着头,肩膀抖得像抽风。
丁卯的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像个站在台上说相声的,结果观众抢了自己的词儿,还是个冷笑话。
就在这时,秦毅突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次换姜凡懵了:“……你笑什么?”
秦毅止住笑,重瞳里还漾着点笑意,语气很认真:
“刚反应过来,你说得挺有道理。”
姜凡:“……”
他默默地给秦毅竖了个大拇指——笑早了是机灵,这都过了三盏茶的功夫才笑,怕不是真有点迟钝?
丁卯深吸一口气,感觉再跟这俩货耗下去,自己得先气炸。
他摆了摆手,没好气道:
“行了,没空跟你们瞎扯。”
他转头对身后的帮众道,“赶紧布置隐秘阵,咱们在这儿歇三个时辰。”
白帮帮众们如蒙大赦,赶紧从储物袋里往外掏阵旗阵盘,叮叮当当的响声总算打破了尴尬。
姜凡和秦毅识趣地退到教堂最里面,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
教堂深处比外面更暗,只有从破窗透进来的光,在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光斑。
姜凡的目光扫过一张掉漆的木桌,桌子腿歪了一根,用块碎石垫着,上面压着个生锈的十字架,十字架底下,压着张照片。
他好奇地走过去,拿起照片一看,顿时僵住了。
照片是拼接的,左边是个穿黑色短裙的美女,裙摆开叉到大腿根,露出雪白的小腿,胸前别着枚银色的徽章,上面刻着朵缠绕着蛇的蔷薇;
右边是个银发青年,戴着细框眼镜,赤红色的瞳孔在镜片后闪着温润的光,看着斯斯文文的,却莫名让人发怵。
“秦毅,你看这个!”
姜凡的声音有点发紧,手指点着照片上美女胸前的徽章。
秦毅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向一边:
“不看。”
“不是让你看别的!”
姜凡急了,把照片往他眼前凑了凑,“看徽章!看那个图案!”
秦毅这才转头,视线落在那枚蔷薇蛇徽章上。
他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重瞳里的光越来越亮,像是有两簇火苗在烧。
突然,他猛地抓住姜凡的手腕,声音都在发颤:
“这是……人造人的标记!”
姜凡僵硬地点头,指尖有点抖:
“我就说这秘境的地下不对劲,血河连着的,恐怕全是人造人的窝点。”
他咽了口唾沫,“左边这个,看徽章样式,应该是色欲。
咱们这是……闯进人家家里了?”
秦毅盯着照片看了半晌,突然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别怕。”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沉稳,“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何况白帮的人布置了阵法,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
姜凡看着他重瞳里的镇定,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他把照片放回原处,刚要坐下,教堂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像指甲刮过玻璃。
“我的教堂呢?!我那么大的教堂呢?!”
拉斯特站在断壁残垣前,猩红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黑发里。
原本该是教堂的地方,此刻只剩堆碎砖烂瓦,堆积的雨水汇聚了个大水潭,水面漂着碎玻璃和木屑,映出她扭曲的脸。
她身后的格拉托尼肚子已经鼓得像个小山,蓝色的泡泡袖被撑得紧绷绷的,肥硕的手指抓着块碎面包,含混不清地嘟囔:
“拉斯特,我饿……好多人味儿……能吃吗?”
拉斯特转头看他,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赤瞳里闪着兴奋的光:
“当然可以啊,格拉托尼。”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过还是老规矩——可以吃,但要吐出来哦,可不能消化掉呢。”
“啊……又不能消化啊……”
格拉托尼耷拉着嘴角,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但下一秒,他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裂开道巨大的口子,暗紫色的皮肤像融化的蜡,翻卷着露出里面的獠牙,每颗牙上都沾着黑绿色的黏液。
那裂口深不见底,像是个通往地狱的入口,喉间传来的咕噜声,像是有无数东西在里面翻滚、碰撞。
拉斯特看着那道裂口,笑得更甜了:
“去吧,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回来。”
格拉托尼兴奋地“嗷”了一声,迈着肥胖的步子,朝着教堂的方向挪去,裂开的巨口还在“吧嗒吧嗒”地流着黏液,在地上拖出条恶心的痕迹。
教堂里,白帮布置阵法的动静还在继续,姜凡和秦毅靠在墙角,谁都没说话,只听见外面的风,像鬼哭似的,绕着断壁残垣打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