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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府大牢的寒,是淬了冰的针,顺着石缝往骨髓里钻。赵延寿半倚在石榻上,粗麻囚服下,那串黑柘木手串随着呼吸轻晃,珠子上的纹路在炭火映照下,泛着诡异的暗光。墙角的炭盆烧得正旺,案上的浓茶腾着白气 —— 这哪是阶下囚的待遇,分明是他遥控河北盐铁的中军帐。

“大人,西岸草料场烧了。” 老王头佝偻着身子,将食盒往案上一放,碗底刻着的 “寿” 字蹭过桌面,发出细微的响。他袖口沾着草灰,那是刚从火场回来的证明。

赵延寿呷了口茶,茶沫沾在唇边像凝固的血:“陈琅的盐车,困在滹沱河对岸了?”

“困得死死的!” 老王头压低声音,从靴底摸出张揉皱的纸,“王管勾说,铁矿的张参军太碍事,昨夜‘失足’摔进了熔炉。新派去的官吏,今早被马惊了的车碾断了腿。”

“废物。” 赵延寿的指尖在纸上轻点,那里画着个歪歪扭扭的 “人” 字,“我说的是‘动他的人’,不是动朝廷的官。” 他抬眼时,炭火的光跳进瞳孔,映出几分狠戾,“陈琅身边那十二骑,才是心腹大患。”

老王头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死牢里等着问斩,是时任通判的赵延寿扔给他一把刀,让他 “杀了隔壁的契丹细作”—— 从那时起,他就成了赵延寿手里的刀,磨得锋利,也沾满了血。

此时的真定府衙,陈琅正盯着舆图上被红笔圈住的滹沱河。五日来,盐铁转运的乱象像野草疯长:盐车被冰凌撞坏,熟铁被调包成灌铅的废铁,连送往易州军寨的箭簇,都掺了三成沙土。

“提举,” 韩七将一叠卷宗摔在案上,每一页都记着赵延寿的爪牙,“草料场看守是他表侄,铁矿监工副手娶了他管家的女儿,连驿卒头目都是他花钱买的官!”

陈琅的指尖划过 “滹沱河” 三个字,墨迹被指甲刮出白痕:“他在牢里,怎么传的话?”

韩七将一个粗瓷碗推过来,碗底的 “寿” 字磨得发亮:“牢饭。每日送饭的老王头,二十年前是死牢的重犯,被赵延寿捞出来的。我们在食盒夹层里,找到了这个。”

纸上的符号简单得可笑:火、铁、水、人。陈琅的瞳孔猛地一缩:“火是草料场,铁是铁矿,水是滹沱河…… 人,是要动我们的人!”

话音未落,黑衣骑撞开房门,甲胄上的血珠滴在金砖上,晕开小小的红痕:“提举!张参军…… 在矿洞口被吊死了!”

陈琅抓起虎符就往外走,符角硌得掌心生疼。他知道,赵延寿不是在挣扎,是在示威 —— 就算关在牢里,他依旧是河北盐铁的王。

地牢深处,赵延寿听见脚步声,慢悠悠地转过身。见陈琅踹翻炭盆,火星溅在囚服上烧出黑洞,他非但不惧,反而笑了:“陈提举这是输急了?”

陈琅弯腰拾起那串黑柘木手串,珠子上的纹路让他心头一跳 —— 像极了雄州榷场缴获的契丹萨满鼓上的咒符。他将手串砸在赵延寿脸上:“这玩意儿,是契丹的吧?”

赵延寿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不是罪,得问个人。” 陈琅示意韩七带上来个瑟瑟发抖的小吏,“你府里的账房,说去年冬至,你给幽州‘药材商’汇过一笔银子,够买三千斤硫磺。”

小吏扑通跪下,涕泪横流:“大人!小人亲眼见赵大人写的信,收信人叫…… 叫耶律洪!”

“耶律” 二字砸在地上,赵延寿的脸 “唰” 地白了。

“耶律洪……” 陈琅的声音在地牢里回荡,像冰锥砸在石墙上,“赵大人,这名字耳熟吗?”

赵延寿猛地站起来,铁链拖地的 “哐当” 声刺破寂静。他死死盯着那个小吏,眼神像要吃人:“你胡说!我不认识什么耶律洪!”

“不认识?” 陈琅从袖中甩出一卷羊皮,正是从黑石峪私坊搜出的密图,“那这黑水城硝石矿的地图,你藏着做什么?” 图上用契丹文标注的 “耶律氏专属” 字样,在火把下清晰可见。

赵延寿的喉结疯狂滚动,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里带着疯癫的快意:“是又如何!我本就姓耶律,名寿!太祖天显十二年生,母是吐谷浑贵女那赫氏!” 他扯开囚服,露出胸口刺着的狼头纹身,“我潜伏中原三十年,就是要把河北盐铁、关防虚实,全献给大辽!柴荣想北伐?等契丹铁蹄踏破汴梁,你和你的盐引,都将化作齑粉!”

陈琅的指尖在虎符上捏出红痕。枢密院的密函昨夜抵达,上面写得明明白白:耶律寿,契丹惕隐司暗探,六岁随商队入中原,其父 “病逝” 于真定,实为被赵姓小吏(耶律寿的养父)灭口。

“你以为牢里的炭火是你买通的?” 陈琅冷笑,“那是我故意留的,就是要看你怎么联系同党。你写给幽州的信,现在就在陛下案头。”

耶律寿的笑声戛然而止,如遭雷击:“不可能…… 老王头是我的人!”

“他现在是我的人了。” 韩七押着面如死灰的老王头进来,“他招了,你让他传信给涿州黑市,说‘鱼将死,网需收’—— 是想让同党销毁火器工坊的证据吧?”

耶律寿的目光扫过老王头,又落在陈琅身上,突然露出诡异的笑:“你赢不了的。魏王府的人,早就盯着你了。陈桥驿的伏兵……”

“带下去!” 陈琅打断他。有些话,不能让更多人听见。

三日后,真定府校场。众目睽睽之下,耶律寿被凌迟处死。他的头颅高悬北门,骨架被拆散挂在盐场、铁矿、滹沱河畔 —— 盐工们唾弃他,矿工们用石头砸他,连河上的船工都往他的骨头上泼卤水。

陈琅立于箭楼,望着北方的太行山脉。耶律寿虽死,但 “魏王府”“陈桥伏兵” 这两个词,像冰锥扎在他心头。他想起第十五章里李二的话:“大名府的田土肥得很”,想起陈磊画的城防图上,陈桥驿被圈了个红圈。

“提举,” 韩七递过来一封密信,是从耶律寿指甲缝里抠出来的,“大名府通判,与契丹榷场往来密切,腰牌上也有独眼狼印。”

陈琅展开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南乐镇,李记货栈。”

他猛地攥紧信纸,指节发白。李记货栈 —— 李二和陈磊的货架!耶律寿的同党,竟然就在兄弟俩眼皮底下?

寒风卷起校场的血腥味,混着盐铁的气息,往大名府的方向飘去。陈琅握紧腰间虎符,知道下一站必须是那里。

只是他没想到,再见李二和陈磊时,会是在刀光剑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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