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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栈前的空地上,王砚骑着高头大马,绯色官袍被北风灌得鼓鼓囊囊,活像只即将炸开的肥硕鹧鸪。他看着被兵丁围在中间的陈琅,嘴角勾起的冷笑里淬着毒:“陈提举私藏禁盐,勾结契丹细作,人赃并获,还有何话可说?”

陈琅拄着剑,青袍下摆沾着地窖的黑泥与盐粒,却挺得笔直如枪。他抬手,一本线装账簿 “啪” 地甩在王砚马前,账本散开的页角恰好停在 “三月十七,灰狗滩,铁五百斤换契丹皮室军甲片三十副” 那一行。

王砚的脸色瞬间从绯红褪成死灰,马鞭 “哐当” 掉在冰面上,他厉声嘶吼:“拿下!给我往死里打!”

兵丁们举着刀冲上来,刀锋劈开寒风的锐响刚起,巷口突然涌出十二道玄色身影 —— 黑衣骑的玄甲在日头下泛着冷光,韩七手中的铁牌 “铛” 地砸在地上:“王砚勾结契丹,走私盐铁,证据在此!”

随着他的话音,李二和陈磊推着辆独轮车从货栈侧门出来,车上码着的木箱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账簿与铁牌。最顶上那块铁牌被阳光一照,正面 “盐车印” 与背面狼首徽记的重叠阴影,像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双头兽 —— 围观的百姓里突然有人尖叫:“这是符家‘盐马令’的记号!我上个月在码头见过!”

“不可能……” 王砚的喉结疯狂滚动,他猛地拽住马缰绳,胯下的马受惊人立而起,马蹄在冰面上刨出凌乱的白痕。

陈琅缓步走向他,每一步踩在散落的盐粒上,都发出细碎的 “咯吱” 声,像在为将死之人计数:“你以为符家会保你?耶律寿在真定府临刑前,已经把祁沟关的交易全盘托出 —— 你给耶律休哥的信,此刻正躺在陛下的御案上。” 他突然抬手指向码头,声音穿透人群的嘈杂,“你派去灰狗滩的走私船,半个时辰前已被真定府的水师扣下。船上的铁锭内侧,可都刻着你那‘王’字私印呢。”

王砚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精心布置了三年的走私网,竟被这三个看似不起眼的 “货郎” 连根拔起 —— 那个总爱蹲在货栈门口啃炊饼的李二,那个对着码头画地图的陈磊,还有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陈琅,竟藏着这般锋利的爪牙。

“还有你藏在陈桥驿的硝石。” 陈琅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道惊雷劈进人群,“符家要用它造火器,等北伐军路过陈桥驿时……”

“住口!” 王砚疯了似的拔剑冲过来,剑光带着风声直刺陈琅心口。陈琅侧身,尚方宝剑顺势出鞘,“铛” 的一声脆响,王砚的剑被挑得脱手飞出去,钉在货栈的木柱上,剑柄还在嗡嗡震颤。陈琅的剑锋贴着王砚的脖颈划过,带起的血珠滴在冰面上,瞬间凝成细小的红冰晶。

“王砚,你勾结外虏,盗卖军资,论罪当诛!”

黑衣骑一拥而上,将王砚按在结冰的石板上。他腰间那枚银鱼符摔落,被韩七一脚踩碎,符片飞溅的瞬间,陈琅拾起地上那枚双重复合铁牌 —— 阳光下,“盐车印” 与狼首徽记的阴影交叠,像在无声诉说着符家与契丹的肮脏交易。

“带走!” 陈琅挥了挥手,黑衣骑拖拽着王砚离去,百姓的咒骂声如潮水般涌来。一个老妪扑到盐堆前,抓起一把雪白的井盐恸哭:“我那口子就是因为买不到官盐,去年冬天冻饿死在盐场边啊!” 陈琅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指尖在虎符上捏出深深的红痕 —— 他忽然懂了,盐铁之事从来都不只是账本上的数字,是活生生的人命,是压在乱世黎民肩上的山。

三日后,大名府渐归平静。盐场的灶棚重新升起炊烟,盐工们握着新领的铁耙翻动盐田,阳光下的盐粒泛着晶亮的光,竟比往日白了三分;铁矿坑道里,矿工们换上了陈琅特批的淬火铁钎,“铛铛” 的敲击声比往日沉了许多,溅起的火星在幽暗里划出漂亮的弧线;漕运码头,挂着 “大周盐铁司” 旗帜的官盐船解开缆绳,船工的号子声里带着久违的底气,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

李二和陈磊站在府衙的台阶上,看着这一切,脸上的冻疮被风吹得发红,却掩不住眼底的亮。“琅哥,账簿和铁牌都按你说的封进了密库。” 李二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桑皮纸包,里面是十七名党羽的供词,“符家在大名府的‘盐马令’分号,也查封了,抄出的私盐够边军吃半年。”

陈磊补充道:“灰狗滩扣了五艘走私船,硫磺和铁锭都入了府库。第一船军资今早启航,押船的是你信得过的张校尉。” 他从怀里掏出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新划的盐铁巡检站,“我们按你说的,在南乐镇、灰狗滩都设了卡,以后走私船再想靠岸,得先问问我们的刀。”

陈琅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从袖中取出两份文书:“这是河北盐铁司的委任状,你们暂代大名府盐铁巡检。” 他看着李二粗糙手掌里的茧子,想起清河县粮战里他扛粮的模样;看着陈磊耳根的红,想起那个总爱躲在他身后画地图的少年 —— 他们终究长大了,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利刃。

就在这时,北方的天际线突然扬起一道灰线,紧接着,沉闷的马蹄声如滚雷般碾来,震得府衙的石阶都在发颤。街上的百姓纷纷驻足,抬头望去 —— 玄甲骑兵列成整齐的方阵,甲叶碰撞的脆响、战马的嘶鸣、传令兵的号角声交织在一起,在天地间掀起一股肃杀的洪流。最前头的先锋旗上,“周” 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扫过结冰的路面,带起一串细碎的冰碴。

“是北征军!” 有人惊呼,声音里带着敬畏与惶恐。

陈琅眯起眼,看着先锋骑兵甲胄上反射的日光,像无数柄竖起的利刃。柴荣终究还是亲征了,比他预想中快了整整十日。

一匹快马从先锋阵中冲出,骑士翻身下马时,甲胄上的尘土簌簌掉落,露出腰间 “殿前司” 的鎏金牌。他单膝跪地,双手捧牌:“陈提举何在?末将奉赵匡胤将军令,请您即刻前往真定府议事!”

赵匡胤?陈琅的心头猛地一跳。这位殿前司都虞候此刻本该随驾筹备亲征,却在真定府单独约见他?

骑士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陈琅能听见:“将军说,北征军粮草调度,需借重提举在河北盐铁的布置。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黑衣骑,“军中似有内鬼,将军不便在驿馆议事,特选了真定府外的‘望河楼’。”

陈琅望着北方越来越近的军阵,铁蹄踏过结冰的路面,发出 “咔嚓” 的脆响,像是在碾碎这片刻的安宁。他知道,大名府的盐铁终局,不过是北征大戏的序幕。赵匡胤的 “共商大计”,恐怕不只是粮草那么简单 —— 那 “内鬼” 二字,像根细针,刺破了北伐军看似铁板一块的表象。

“备马。” 陈琅对韩七道,目光扫过李二和陈磊,“这里交给你们了。”

李二握紧腰间的铁牌,指节发白:“琅哥放心!只要我们在,大名府的盐铁就乱不了!”

陈琅翻身上马,青骢马迎着北征军的方向疾驰。风里混杂着马汗、尘土和铁器的寒味,他回头望了一眼大名府的城楼,那里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在湛蓝的天空里散开 —— 这是他用盐铁的秩序换来的片刻安宁,却注定要被即将到来的战火点燃。

真定府的方向,夕阳正沉,将天际染成一片熔金与暗红交织的血色。陈琅知道,赵匡胤在那座望河楼上等着他,而陈桥驿的风,已经顺着军阵的缝隙,带着硝石与硫磺的气息,吹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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