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歌掰开红薯，蜜糖般的暖香弥漫。“赤赤啊，”他指着题板上的水渍，“这‘你很差’晕染的纹路，像不像黄药师吹碧海潮生曲的声波？”陈赤赤凑近细看，红薯渣沾上鼻尖：“您老真是...这都能想到武侠...”
青岛的寒风还在羽绒服纤维里打着旋，七哈兄弟团已作鸟兽散。陆清歌拖着行李箱推开北京四合院的门，石阶缝里钻出的早春嫩草蹭着鞋帮。他刚把沾着海盐的羽绒服挂上衣架，手机就像被念了紧箍咒般疯狂震动。
“陆老师！《士兵突击》过审了！”文艺部老主任的嗓门震得他耳膜发麻，“八一厂连夜赶制拷贝，战士们点名要您首映式坐中间！”
窗棂外的柿子树抖落残雪。三年前川西泥石流的轰鸣突然撞进耳膜——暴雨如注的夜，军用卡车在塌方山道上颠簸，车厢里浑身泥浆的刘一菲蜷在他怀里发抖。车前灯刺破黑暗时，警戒线外那群满腿泥泞的橄榄绿身影，此刻正化作手中剧本扉页的烫金题字：献给最可爱的人。
“不搞首映礼。”陆清歌摩挲着剧本封皮上许三多的钢盔剪影，“三日后直接开播。”
《士兵突击》定档的消息，陆清歌只在微博上留了一句话：“三日后，《士兵突击》与你不见不散。”配图是那张他亲自参与设计的海报——画面干净得近乎朴素：一片辽阔但略显荒芜的野外训练场，天是沉静的灰蓝，地是风沙打磨后的土黄。几个穿着洗得发白迷彩服的背影，背着沉重的行囊，正奋力向一个模糊、高耸的山头攀登。没有明星脸，没有爆炸特效，只有一种沉默坚韧的力量感，几乎要破纸而出。
微博发送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十七分。
然而，陆清歌手指刚离开屏幕不到十秒，手机那熟悉的、代表信息洪流的嗡鸣声就骤然响起，密集得如同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屏幕右上角的通知数字，以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速度疯狂跳动、膨胀，眨眼间便突破了百万大关，并且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陆清歌甚至没来得及点开评论区看一眼那些汹涌而至的“前排！”“泪目！终于等到了！”“清歌出品，必属精品！”，手机就因为不堪重负的过热和卡顿，屏幕短暂地黑了下去。几秒钟后，它才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感，重新亮起，通知栏早已被彻底淹没，只剩下一个不断旋转的加载小圈。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把滚烫的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剪辑台冰凉的金属桌面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那持续不断的嗡鸣声，隔着桌面和手掌，依然固执地震颤着，像一头被关押在狭小空间里的困兽。
“啧，顶流的烦恼啊？”旁边传来邓潮调侃的声音，带着熬夜特有的沙哑。他正抱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杯，里面泡着浓得发黑的枸杞红枣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他的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也未来得及刮，整个人陷在宽大的导演椅里，仿佛被抽掉了骨头。
这里是天霸影业后期制作中心的核心区域——《美人鱼》项目专属的混音剪辑室。巨大的弧形工作台上，并排排列着四块高分辨率专业监视器，冰冷锐利的蓝光映照着操作台前两张同样写满倦意的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因味道、电子设备运行散发的微焦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熬夜人群特有的体味。空调在头顶不知疲倦地送着冷风，却吹不散这房间里积攒了三天三夜的、名为“创作焦虑”的燥热。
陆清歌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角，目光重新聚焦在面前主监视器的画面上。屏幕上正定格着美人鱼珊珊（林允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踏足陆地，笨拙地用那新生的、属于人类的双腿，在沙滩上蹒跚学步的片段。夕阳熔金，海潮温柔地舔舐着沙滩，少女脸上混合着新奇、笨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痛的表情，在4K超清画质下纤毫毕现。
“这个镜头，”陆清歌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工作状态下特有的冷静，“林允的表情层次抓得很准，肢体语言那种初生的僵硬感也到位了。但环境光的饱和度可以再压一压，现在的金色太‘暖’了，有点抢戏。另外，她摔倒时带起的那片沙子，粒子特效可以更自然些，现在看着有点‘cG感’。”他用鼠标精确地在时间线上标出两个点，侧头看向邓潮，“你觉得呢，邓导？”
邓潮没立刻回答。他放下保温杯，身体前倾，几乎要把鼻子贴到屏幕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锐利得像要把屏幕戳穿。半晌，他才重重叹了口气，整个肩膀都垮塌下来：“哎哟喂……清歌啊，你说得对。可我这心里……还是没底啊！”他烦躁地抓了抓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手指无意识地开始啃咬指甲边缘那点死皮，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在安静的剪辑室里格外清晰。
“又啃？”陆清歌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伸手从旁边一个堆满零食和空饮料罐的小推车上，精准地摸出一小瓶指甲护理油，扔了过去，“接着。再啃下去，你电影还没上映，你这双手先得送去特写了。”
邓潮手忙脚乱地接住小瓶子，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把手放下，嘴里却还在嘟囔：“能不紧张吗？兄弟！你看看我这‘光辉战绩’，”
他掰着手指数，“《分手大师》，扑得我妈都不认识；《恶棍天使》，直接被骂上热搜；《银河补习班》……票房也就那样，回本都悬！再扑街，天霸影业那几个家伙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嘀咕呢！我邓潮这张老脸，在导演圈里可就真没地儿搁了！这部《美人鱼》，是咱们兄弟几个自己掏腰包搞的，再砸了，我……我真得卷铺盖回老家卖红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