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天关之外的妖域某处,荒芜而古老的土地上,气氛凝重而肃穆。数十支形态各异、旗帜鲜明的妖族队伍,如同百川归海般,静默地汇聚于此。他们种族不同,气息或凶悍或诡谲,但此刻都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安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最前方那道缓慢移动的巨大身影上。
那是一只难以用言语形容其庞大的背界龟。它的甲壳如同移动的、布满玄奥纹路的古老山脉,每一块甲片都铭刻着岁月的沧桑与无法解读的神秘符文。它行动极其迟缓,每一步落下都仿佛与大地脉动同步,发出低沉而悠远的闷响,震得人心头发颤。它身后的队伍也因此只能以龟速前进,然而,无一妖露出丝毫不耐或焦躁,反而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期待。
千城胤轩,这位狼族的少年,站在自家队伍前列,忍不住压低声音,向身旁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问道:“浩爷爷,我们……就这么一直跟着这只大乌龟身后慢慢爬吗?”他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好奇与一丝被压抑的跃跃欲试。
千城浩,狼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闻言微微一笑,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前方那如同洪荒巨兽般的背界龟,语气带着无比的敬重:“轩儿,不可无礼。你眼前这位‘祖龟’,其存活的悠长岁月,恐怕比我们脚下这片大陆的某些山脉还要古老。即便是老夫我,在它面前,也得恭恭敬敬地称它一声‘祖爷爷’。”
他顿了顿,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继续为少年解惑,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位核心族人的耳中:“背界龟一族,天生拥有近乎永恒的寿命,但它们却并不擅长我等这般修炼厮杀。它们一生的使命,似乎便是用这无尽的岁月,去丈量虚空,探索那无穷无尽的未知界域。据古老的盟约记载,眼前这位祖龟,已然为我万千妖族,打开了超过一万座大小不一、规则各异的‘墟界’入口。”说到此处,千城浩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感慨,“可以说,我妖族能有今日之繁盛,能获得如此多的秘境资源以供后辈历练、族群壮大,祖龟居功至伟。故而,天下妖族,无论强弱,见之皆需尊称‘祖龟’,此乃共遵之礼。”
就在这时,队伍最前方,千城家的家主胞弟,千城胤轩的父亲——千城玄霄,转过身来。他身材高大挺拔,如同一座沉稳的山岳,身着一袭象征狼族尊贵身份的紫金色长袍,面容俊朗而威严,目光如电,落在狼族少年身上。他的眼神复杂,有关切,有骄傲,更有深深的担忧。
“轩儿,”千城玄霄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也带着父亲的慈爱,“爹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进入这‘明墟界’吗?你可知其中凶险,远非你平日族内比武、山林狩猎可比?那里面,汇聚了北境百族的精英,环境诡异,危机四伏,一步踏错,便可能是万劫不复之地。”
千城胤轩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尚且单薄却已初显狼族坚韧的脊梁,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火焰,重重点头:“爹,我决定了!身为千城家的儿郎,岂能畏缩不前?我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辱没家族的荣耀!”
千城玄霄凝视儿子片刻,眼中担忧未褪,却最终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和赞许。他沉声道:“好!既你心意已决,为父也不再多言。记住,祖龟会在此地停留约莫一年光阴。一年后墟界入口稳定,祖龟便会离去。而这一年就是你们在墟界内部争夺‘界心’认可的时间,时间一到切不可多做停留,务必迅速离开墟界。”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千城胤轩抱拳,声音铿锵。
就在这时,前方那巨大无比的背界龟,缓缓停下了它仿佛永恒移动的步伐。它那布满玄奥符文的龟壳之上,开始散发出柔和却磅礴的光芒,那些古老的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逐一亮起,流转不息,构成一幅无比复杂浩瀚的星空图谱。
嗡——
一股无形的空间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让所有妖族都心神一凛,屏息凝神。
只见龟壳上方那片空间,开始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光线扭曲,虚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缓缓撕开。渐渐地,一道散发着朦胧光晕、内部景象模糊不清、却散发着诱人又危险气息的“门扉”,正在缓缓成型。门内透出的气息古老、陌生,夹杂着精纯的灵气与某种未知的危险感。
“入口将开!”不知是哪一族的长老低喝一声。
各支队伍的年轻精英们顿时骚动起来,气氛瞬间由极静转为极动般的紧张期待。
千城胤轩最后看了一眼父亲和浩爷爷,眼中充满了决绝与自信:“爹,浩爷爷,轩儿去了!”
说罢,他不再犹豫,身形一动,便如同离弦之箭,与其他几位同样达到聚气境、被遴选出来一同进入墟界的千城家精英成员汇合,化作数道流光,毫不犹豫地投入了那刚刚稳定下来的、光怪陆离的墟界入口之中,身影瞬间被那朦胧的光晕所吞没。
千城玄霄与千城浩站在原地,望着那缓缓旋转、深不可测的入口,目光深邃,久久不语。他们的身后,是数十个同样怀着期待与担忧的妖族部落与家族。一年的倒计时,已然开始。明墟界内的龙争虎斗与未知冒险,正式拉开了序幕。
穿越入口的感觉并非撕裂般的痛苦,而更像是一瞬间的失重与恍惚,仿佛跌入了一条由流光和低语编织而成的隧道。千城胤轩只觉得周身被一股温凉而庞大的能量包裹、牵引,视线内的色彩扭曲旋转,耳边是呼啸却听不真切的风声。
仅仅两三息之后,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那短暂的穿越过程结束。
他晃了晃略微晕眩的脑袋,立刻警惕地站稳身形,周身淡青色的狼族罡气下意识地流转起来,护住周身。他迅速环顾四周,与他几乎同时落地的几位千城家子弟也纷纷做出防御姿态,默契地背靠背结成一个小阵。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所有人都微微一怔。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蛮荒古林,也非险峻山脉,更非幽暗洞穴。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片无比广阔的、废弃已久的巨大宫殿群遗址之中。脚下是断裂的巨大白玉石板,蔓延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头。四周散落着巍峨的、早已倾颓的殿宇残骸,那些残存的巨大石柱高耸入……柱身上雕刻着从未见过的奇异生物与符文,大多已模糊不清,却依旧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埃味,以及一种精纯却异常沉寂的灵气,仿佛万物都已沉睡万古。
“这里就是明虚墟界?”一位同行的狼族青年压低声音,难掩惊讶,“好奇怪的遗迹,从未见过这种风格的建筑。”
“小心戒备!少爷,不要了离开我身边。”另一位年纪稍长的族人将千城胤轩护在身边,“墟界之内,万事皆有可能。美丽之下往往藏着致命杀机。按照计划,我们先寻找临时落脚点,探查周边环境,寻找界心所在。”
千城胤轩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压下初次踏入未知之地的新奇与激动。他深吸一口气,那沉寂的灵气涌入肺腑,竟让他炼体九阶的瓶颈隐隐有些松动之感,心中不由一凛:“此地灵气果然浓郁异常,但吸收起来似乎……比外界要滞涩困难些许?”
仿佛这些灵气都带着万古的重量,更加精纯,与外面世界的灵气截然不同。
——————
另一边,
风少正猛地睁开双眼,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而出。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漂浮感,以及周身传来的、带着奇异温凉的触感。他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片平静的水潭上,身体半浮半沉。几只看不出品种、羽毛呈现梦幻彩色的奇异小鸟,原本正落在他胸膛和手臂上休憩,被他身体细微的动作惊动,发出清脆的鸣叫,扑棱着翅膀迅速飞走,消失在氤氲着淡淡雾气的空气中。
他有些茫然地转动脖颈,视线逐渐清晰。池水清澈见底,深度仅及腰际,水底铺陈着圆润的、散发着微光的鹅卵石。他挣扎着站起身,水花“哗啦”作响,打破了此地的绝对宁静。湿透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带来些许凉意,但他却奇异地并未感到寒冷。
踉跄着走上岸边,脚下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如同翡翠般的苔藓。风少正甩了甩头上的水珠,环顾四周,眉头紧锁。
“这是什么地方?”
他努力回忆着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片段。记忆像是被打碎的镜子,只剩下一些零散的画面:几位前辈正与一团扭曲不定、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影——蚀影诡物激烈交战。法术的光芒与蚀影的黑暗不断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然后,他似乎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拖拽,像是跌入了无底深渊,之后便失去了所有知觉。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空气微微扭曲,一簇仅有拳头大小、形态灵动跳跃的蓝色火焰凭空浮现。这火焰并非寻常之火,它凝聚成一个栩栩如生的虎头形态,眉眼清晰,甚至连胡须都纤毫毕现,散发着幽幽的。
那蓝色虎头焰苗跳动了几下,发出了一个风少正绝不可能忘记的、带着几分暴躁和慵懒的熟悉声音:“醒了?小子,命挺硬。这片诡异的空间,如果老子没猜错,应该就是上古大能用来封印那只蚀影本体的地方。”
风少正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簇小小的焰苗,失声道:“你……你是‘寅苍’?!你怎么会……” 他明明记得,寅苍的魂魄应该沉睡在他体内的某个角落。
那虎头焰苗不耐烦地上下浮动,模拟出撇嘴的表情:“不然呢?除了老子,还有哪个大好人会浪费魂力跟你这傻小子聊天?哼,要不是你小子这身板跟漏勺似的,修为低得令人发指,我早就可以真正体外化形,何至于像现在这样。”
风少正被噎了一下,但此刻也顾不得寅苍的嘲讽,急忙追问:“那你现在……这样出现,没关系吗?”
寅苍所化的虎头焰苗跳动得稍微活跃了些,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难得的兴奋:“无妨。说来也怪,这片鬼地方的灵气……浓郁得简直不像话!比你原来待的那个穷乡僻壤的世界,强了何止万倍!这里的灵气不仅量足,质也极高,几乎无需过多炼化,对我的魂体大有裨益,这才能勉强显化出这点形态与你交流。”
风少正闻言,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未感觉到寅苍所说的那种灵气充沛之感,反而觉得空气虽然清新,但灵气似乎……比外界还要稀薄和滞涩?他疑惑道:“我怎么感觉不到?只觉得这里的气息有些沉闷。”
“废话!”寅苍毫不客气地斥道,“就你这垃圾体质,经脉淤塞,灵根蒙尘,典型的山猪吃不了细糠!高品质的灵气放在你面前,你也吸收不了,反而会觉得不适。这片空间的灵气层级太高,对你来说,就像是婴儿面对龙肝凤髓,根本无法消化,自然感觉不到其神异之处。”
他顿了顿,虎头焰苗飘到风少正眼前,蓝色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不过,总的来说,这对你我都是天大的机缘。如此浓郁的灵气环境,不仅能加速我魂力的恢复,若能找到方法,或许也能强行洗练你的肉身,改善你那惨不忍睹的资质。只是……”
寅苍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困惑与追忆:“……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到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