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湿冷的山风在林间呜咽,吹得篝火堆里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明灭不定的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映照出截然不同的神情。
开阔地上,派出去探查的三组人马陆续归来。
梅知忆和梅云渊最先返回。姐弟二人衣袂微尘,神色清冷依旧。梅知忆直接走向篝火旁,言简意赅:“东南水源地已探明。守备三十余人,分三班轮换,戌时、子时、寅时交接。有两处明哨,一处暗哨在溪流上游巨石后。”她声音平静,如同陈述一件寻常事务,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刚踏入火光照耀范围的石威等人。
伍言紧随其后,眉头微锁:“西南樵采道附近有伏兵痕迹,约二十人,似是机动力量,位置隐蔽,需格外小心。”
最后,风少正、王洛、许灵宏三人的身影才从幽暗的“鬼见愁”方向出现。王洛肩头沾着泥污,玄龟盾边缘一道新添的弩矢划痕清晰可见,他脸色紧绷,眼神中压抑着怒火。许灵宏小脸依旧苍白,紧紧跟在风少正身边,仿佛惊魂未定。风少正则平静许多,只是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比平时更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如同深潭。
“哟呵!我们的‘鬼见愁’英雄们终于舍得回来了?”石威夸张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他抱着双臂,排开身前一个刘家子弟,大喇喇地走到篝火旁,目光如同打量猎物般在风少正三人身上逡巡,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幸灾乐祸,“看这模样,怎么如此狼狈?王师弟这新换的盾牌,啧啧,这么快就挂彩了?看来那‘鬼见愁’果然名不虚传啊!没少吃苦头吧?能活着回来,真是命大!探查得如何啊?可别告诉我白跑一趟,被几只耗子吓得屁滚尿流就逃回来了?”
刘四海立刻接口,阴阳怪气地道:“石兄,你也别苛责人家了。那地方,别说几个新入门的雏儿,就是你我进去,也未必能囫囵囵个出来。能逃条命回来,已经算本事不小了!”他身后几个石家、刘家子弟哄笑起来,眼神中充满了轻蔑。
王洛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几乎要按捺不住冲上去。风少正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手臂,力道沉稳,传递着无声的指令——隐忍。伍言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上前一步,沉声道:“石威,刘四海,任务当前,请收敛些!风师弟,探查结果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风少正身上。石威和刘四海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等着看笑话。
风少正迎向众人的目光,面色平静如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篝火的噼啪声和山风的呜咽:
“东北隘口至‘鬼见愁’密林,确为黄石寨重防之地。探得明哨两处,暗哨三处,位置如下……”他语速平缓,将先前从山贼口中逼问出的哨卡位置、换防时辰、以及几处主要陷阱区域一一详述,精准无比。他的描述条理清晰,细节分明,仿佛亲身丈量过一般。
石威脸上的讥笑慢慢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刘四海等人也收起了戏谑谑,表情变得惊疑不定。他们万万没想到,风少正三人不仅活着出来了,还带回了如此详尽的核心情报!这与他们预想中“狼狈逃窜”或“葬身陷阱”的结果大相径庭!
“至于‘鬼哭藤’……”风少正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石威,“只在密林深处核心路径有少量分布,避开即可。其凶险,远不如某些心怀叵测的‘同门’来得致命。”
这话如同冰针,狠狠刺在石威等人脸上。石威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阴鸷鸷地盯着风少正,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刘四海也眼神闪烁,显然没料到风少正如此难缠,还敢当众暗讽。
“哼!”梅知忆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打破了短暂的死寂。她清冷的目光掠过石威阴沉的脸色,落在风少正脸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随即移开,淡淡道:“情报详尽,很好。”这简短的评价,如同在石威等人脸上又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肯定了风少正的能力,也表达了对石威安排的不满。
伍言心中大定,同时也为风少正的隐忍和机警感到欣慰。他立刻接口,将话题拉回正轨:“诸位,既然各方情报已汇总,黄石寨兵力部署、哨卡陷阱、换防时辰皆已明晰。眼下天色已晚,强行攻寨不利。不若休整一夜,养精蓄锐,待明日拂晓,天色微明,匪徒警惕性最低、交接换防之际,发动雷霆攻势!”
他环视众人,目光重点落在石威身上:“石师兄既为领队,你看如何部署?”
石威被风少正当众“打脸”,又被梅知忆暗讽,心中怒火翻腾,但此刻伍言将指挥权再次推给他,他不得不强压下怒火,阴沉着脸思考。他知道,计划必须继续,否则无法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
“好!”石威咬着牙,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伍师兄所言有理!明日卯时初刻,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正是换防之时,动手最佳!”
他猛地指向鹰嘴崖方向,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芒:“我石刘两家子弟,主攻鹰嘴崖正面‘鹰愁径’!梅家姐弟、伍兄,你们从西南樵采道突袭,牵制其机动伏兵,并伺机攻入寨门!至于风师弟、王师弟、许师弟……”他刻意拖长了语调,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恶毒的假笑,“你们对东北隘口和密林地形最熟,明日就由你们再次潜入,负责拔除后山腰那个哨卡!同时,务必在正面强攻开始前,设法制造混乱,吸引部分守军!此乃关键一环,非你等‘身法卓绝、经验丰富’者不能胜任!务必完成!”
这分明是将最危险、最可能陷入重围的任务再次丢给了风少正三人!并且还要他们提前动手,充当诱饵!
梅云渊立刻就要反驳,却被梅知忆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伍言面色铁青,正要开口据理力争。
“没有异议。”风少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直视着石威那充满恶意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答应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负责后山腰哨卡,制造混乱。但请石师兄也务必谨记宗门铁律——同门性命,重于山岳。若我等不幸陷入重围,还望领队及时救援。”他最后一句,带着冰冷的提醒和警告。
石威皮笑肉不笑:“那是自然!同门之谊,石某岂敢忘怀?风师弟尽管放心!”他的语气充满了虚伪。
王洛气得牙关紧咬,许灵宏更是面无血色。
“既如此,各自休整!”石威大手一挥,不再看风少正,转身走向自己人那边的篝火堆,刘四海等人也立刻簇拥过去,低声商议着什么,偶尔爆发出压抑的、带着恶意的低笑。
伍言、梅知忆姐弟走到风少正三人身边。伍言拍了拍风少正的肩膀,低声道:“风兄,多加小心!明日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为先!我们这边也会尽快突破支援!”他语气沉重,充满担忧。
梅知忆没有说话,只是清冷的目光在风少正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递过来一个不大的青玉小瓶:“清瘴瘴丹。”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丹药显然比他们自备的避瘴瘴丹品质更好。
“多谢梅姑娘。”风少正接过丹药,微微颔首。
梅云渊则对着王洛和许灵宏用力点了点头,眼中充满鼓励。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彼此凝重的脸庞。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这片山林彻底吞噬,只余下山风的呜咽和远处鹰嘴崖模糊狰狞的轮廓,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等待着明日黎明的腥风血雨。清冷的星光下,风少正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的匕首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在回应着那深藏于平静之下的汹涌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