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彻底吞没了莫问城白日的喧嚣。窗外,除了远处高墙上执戟士巡逻时甲胄碰撞发出的规律性金属轻响,以及风穿过狭窄巷道时发出的呜咽,再无其他声息。宵禁的铁律如同无形的枷锁,将这座混乱之城牢牢锁死在了沉寂的夜幕之下。
房间内,油灯早已熄灭,黑暗浓稠得化不开。风少正和衣躺在冰冷的板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绵长,仿佛已陷入深沉的睡眠。然而,他全身的肌肉却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松弛与紧绷之间,如同蛰伏于草丛、等待着致命一击的猎豹,所有的感官都被提升到了极致,仔细捕捉着外界每一丝最细微的动静。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淌。
忽然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沙沙”声,从门外走廊的尽头响起。那不是风吹落叶的自然声响,而是某种刻意压低的、鞋底摩擦粗糙石板的动静,并且不止一个!
风少正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他依旧维持着沉睡的姿态,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那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房门外。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息。
接着,是锁舌被某种极其纤细灵巧的工具探入、拨动的细微“咔哒”声。声音轻得如同蚊蚋振翅,若非风少正全神贯注,根本无从察觉。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两道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滑入屋内,又迅速而轻巧地将门扉掩上,隔绝了外界。他们的动作娴熟老练,显然绝非第一次做这等勾当。
黑暗中,隐约可见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朝着床铺的方向努了努嘴,另一人则默契地开始环顾屋内,目光如同扫描般扫过桌、椅、以及房间的各个角落,寻找着可能藏匿财物的地方。
然而,仅仅两三息之后,两人的动作同时僵住。
他们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张简陋的板床上——借着从窗户缝隙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床上被褥虽然铺开,但却空空如也!
根本没有人!
“怎么回事?”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浓浓困惑和一丝恼怒的气音响起。
“妈的……见鬼了?明明看着他进来的!”另一个声音同样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甚至下意识地伸手在床上摸索了一下,触手一片冰凉,根本没有丝毫余温。
两人在黑暗中面相觑,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错愕与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们干这行当多年,眼线遍布客栈,从未看走眼过。一个炼体三阶的小肥羊,怎么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消失?
“搜!仔细搜!肯定藏在屋里哪个旮旯旯了!”先前那人不死心,语气变得焦躁起来。
两人立刻分头,如同两只经验丰富的猎犬,开始更仔细地搜寻这个本就狭小简陋的房间。桌椅底下、墙角阴影、甚至那单薄的床板之下,都被他们快速而无声地检查了一遍。
一无所获。
房间就这么大,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
“邪门了……真他娘的邪门了!”一人低声咒骂,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心虚,“难道……是踢到铁板了?那小子扮猪吃老虎?”
“不可能!他的气息绝不会错,就是炼体三阶!”另一人断然否定,但语气也开始动摇,“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一种莫名的寒意爬上了两人的脊背。他们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门,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异动后,房间内侧那扇紧闭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极其缓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推开。
一道身影如同灵猫般轻巧地翻入屋内,落地无声,正是风少正。
他站定身形,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尤其是在门锁和床铺的位置稍稍停留,随即走到桌边,伸出手指在桌面和凳子上轻轻抹过——指尖没有沾染丝毫灰尘,显示刚才那两人搜查得极为仔细。
“哼,果然来了。”风少正心中冷笑。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是在寅苍的提醒和他的谨慎共同作用下的结果。
早在傍晚入住时,他便已仔细观察过这间客房以及隔壁的情况。他注意到隔壁的“玄字六号”房房门紧锁,窗台积灰较厚,显然空置已久。于是,在夜深人静、预估危险可能来临前,他便提前悄然从自家窗户翻出,凭借流云步的精妙,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那间无人客房,并从内部将窗户虚掩。
至于如何彻底隐匿自身气息,瞒过可能修为高于他的窥探者……这便不得不提寅苍那诡异的能力。尽管寅苍本体力量尚未恢复,但对于如何收敛气息、模拟死物仿佛与环境融为一体,却有着近乎本能的精通。在风少正屏息凝神的基础上,寅苍的力量如同给他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隐身衣”,彻底隔绝了他所有的生命波动和气息散发,使得即便那两名不速之客拥有聚气境的修为,在仓促之间也无法察觉一墙之隔的他。
此刻,危险暂时解除,风少正却丝毫没有放松。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莫问城死寂的、被黑暗统治的街巷,眼神愈发冰冷和坚定。
寅苍带着一丝慵懒和得意的话语在他脑海响起:“怎么样?小子,现在信了吧?在这鬼地方,谨慎永远不嫌多。你那几块灵晶,可是招狼的肥肉。”
风少正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握紧了拳头。
莫问城的夜,还很长。
夜色在紧绷的神经中缓慢流逝,窗外透入的微光逐渐取代了浓稠的黑暗。风少正几乎一夜未合眼,高度戒备使得他精神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反观识海中的寅苍,自那两个不速之客离去后,便再无声息,只传来一种近乎沉睡的、平稳而悠长的意念韵律,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这份“安稳”让风少正有些无语,却也莫名地让他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丝——至少这老怪物觉得目前是安全的。
天光微亮,坊市重新开张的隐约喧哗开始传入客栈。风少正不再耽搁,利落地将本就不多的行囊收拾整齐,确认没有遗漏后,便推开房门,走向楼下柜台。
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大堂内已有零星几个早起的客人在用早饭。当风少正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时,靠近角落的一张方桌旁,两名正低头喝粥的男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猛地顿住。
正是昨夜那两人!
其中一人手中的勺子“哐当”一声轻响磕在碗沿,粥水溅出几滴。另一人则直接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活像大白天见了鬼。两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黏在风少正身上,随着他一步步走向柜台移动,脸上写满了惊疑、困惑,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本该“消失”或者至少该惊慌失措的炼体境小子,怎么会如此平静、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清晨的阳光下?
风少正的眼角余光早已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但他面色如常,步伐节奏未有丝毫变化,径直走到柜台前,将房间号牌放在台面上,声音平静无波:“掌柜,退房。”
年迈的掌柜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风少正一眼,似乎也有些意外他这么早退房,但没多问,只是熟练地拨弄着算盘,完成手续。
趁着掌柜记录的间隙,风少正仿佛不经意般开口问道:“掌柜的,请问铁牙堡怎么走?”
“铁牙堡?”掌柜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风少正,尤其是他年轻的面容和那并不算强大的气息,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小兄弟你是要去铁牙堡?”
“是的。”风少正点头。
掌柜的叹了口气,伸手指向店门外:“客官你出了店门往西直走,看到文德门后出城,沿着那条官道一直往前就能到铁牙堡的地界。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劝诫意味,“最近那铁牙堡可不太平,听说闹得厉害,匪患、凶兽,还有……唉,总之不太平。你还是……”
话到嘴边,掌柜的看着风少正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算了,当我没说。客官,零钱拿好,慢走。”
掌柜的潜台词很明显:以你这点微末道行,能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龙蛇混杂的莫问城都是个未知数,更何况是去那凶名在外的铁牙堡?多言无益,生死有命。
风少正对掌柜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客栈大门,将身后那两道依旧充满惊疑的目光隔绝在内。
清晨的莫问城,空气中还带着一夜清冷的余韵,街道上行人渐渐增多,各种叫卖声开始响起,恢复了白日的活力。
但风少正的心却沉了下来,铁牙堡不太平吗?看来得在莫问城中获取一些更多关于铁牙堡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