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被浓墨浸透的粗布,沉甸甸地压在柳林镇的上空,连最后一丝星光都被吞噬得干干净净。破庙里,一盏油灯如豆,映着叶法善专注的侧脸。他正将一张黄符细细叠好,指尖划过符纸边缘时,带起微不可查的金色流光——这是他用朱砂混着指尖精血画的隐气符,比寻常符箓更能隐匿行迹,是他从师父给的《道门要术》里学来的法子。
“道长,真要一个人去?”老李蹲在门槛上,烟锅在鞋底磕了又磕,火星子溅在地上,转瞬即逝,“那十字庙邪乎得很,我昨儿路过,瞅见墙根的草都黄透了,像是被啥东西吸了精气。”
叶法善将隐气符塞进袖口,又检查了一遍桃木剑——剑鞘上的北斗七星纹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是他每日用真气滋养的结果。这把剑是师父临终前交给他的,剑身取自终南山百年桃木心,经七十二道符水浸泡,寻常邪祟挨上一下就得魂飞魄散。
“放心,我心里有数。”他声音平静,目光却透着笃定,“阿罗憾的底细不摸清,柳林镇永无宁日。”穿越到这个时代三年,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在古籍里啃理论的现代青年,跟着师父踏遍名山大川,斩过作祟的山精,破过害人的邪阵,这点阵仗还吓不倒他。
王掌柜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用油纸包好的“圣饼”和一小瓶“圣水”:“这些是白天从村民手里收的,道长带上,或许能当个证物。”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圣水我闻着有曼陀罗的味儿,道长千万小心,别沾到皮肤。”
叶法善点点头,将木盒揣进怀里,又往药篓里塞了几张镇邪符和一小袋朱砂。一切准备妥当,他推开庙门,夜风立刻卷着寒意扑进来,吹得油灯猛地一晃。
“我走了。”他低声道,身影一闪,便如狸猫般融入夜色。脚下施展的“踏雪无痕”轻身术是师父的独门绝技,脚尖点在青石板上,只留下一片极淡的影子,连犬吠声都未惊动。
镇西的方向,十字庙的灯火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吐着猩红的信子。越靠近庙区,空气就越发阴冷,连虫鸣声都消失了,只有风穿过荒坟纸幡的“呜呜”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叶法善运转真气护住周身,他能感觉到,这一带的阴气浓得几乎化不开,地面上甚至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明明是初夏,却冷得像深秋。
庙墙是用黄泥混合着茅草砌成的,不算太高,墙角生着几株老槐树,虬结的枝干如鬼爪般伸向夜空。叶法善借着树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落地时,脚边的枯叶只轻轻动了一下。
院子里散落着十几个木箱,都是用上好的柏木打造的,箱盖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但箱底残留的丝绸碎屑和银角子反光,暴露了它们曾装满财物的事实。每个箱子侧面都贴着一张黄纸,上面用红漆画着歪歪扭扭的十字,旁边还写着“奉献”二字,墨迹未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正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昏黄的灯光,伴随着压抑的说话声。叶法善屏住呼吸,像壁虎一样贴在廊柱后,运起“顺风耳”的法术——这是他穿越后最常用的本事之一,能将百丈内的声音聚于耳畔。
“阿罗憾长老已带半数人手往长安去了,”是马执事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却难掩其中的谄媚,“他说柳林镇这处养煞阵必须在三日内成势,用此地百姓的浊气做引,好让煞气顺着渭水往东边漫。到时候,长安周围的村镇,都会是咱们十字教的天下。”
一个尖细的声音接话,带着几分不安:“那叶法善怎么办?今天他在街头拆穿了圣饼的事,好多村民都开始犯嘀咕,连张大户都敢跟咱们要回瓦房了。”
“一个野道士罢了。”马执事的声音里淬着冷笑,“等养煞阵成了,煞气入体,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成个疯疯癫癫的废人。至于那些村民,”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狠戾,“到时候神智被煞气迷了,只会比现在更听话,咱们要多少‘奉献’,他们就得乖乖交多少!”
“可赵老四那蠢货把谷种换圣物的事闹大了,县太爷那边会不会……”
“怕什么?”马执事不屑地打断,“县太爷的小妾早就被咱们用‘圣水’控住了,天天在他耳边吹枕边风,说咱们十字教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敢多管闲事?除非他想戴绿帽子!”
叶法善在廊柱后听得指尖发寒。他没想到阿罗憾的野心这么大,竟想以柳林镇为起点,将煞气蔓延到长安;更没想到官府已经被渗透,难怪十字教敢如此猖獗。他正想再听些细节,院外突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
几乎是本能反应,叶法善足尖一点,身形如轻烟般跃起,稳稳落在正殿的横梁上,隐在斗拱的阴影里。他刚藏好,就见两个黑袍人提着灯笼走进来,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照亮了他们身后拖着的麻袋。
麻袋被扔在地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里面隐约传来“呜呜”的呜咽声,像是有人被堵住了嘴。一个黑袍人上前一步,对着正殿内躬身道:“执事,又抓了三个不肯奉献的,其中一个还是前儿带头闹事的李木匠,按老规矩处理?”
“老规矩办。”马执事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毫无温度,“扔去后院血池,给养煞阵添点‘活气’。这阵眼就差最后三个人的精血,成了之后,柳林镇就再没人敢说个‘不’字!”
叶法善在横梁上蜷着身子,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他能感觉到,麻袋里的人还有生命气息,那微弱的挣扎声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这哪里是什么宗教,分明是吃人的魔窟!
两个黑袍人拖着麻袋往后院走,灯笼的光渐渐消失在拐角。叶法善悄无声息地从横梁上滑下来,借着殿内透出的灯光,快速检查那些木箱。其中一个箱子里,除了散落的银角,还有几片撕碎的绸缎,上面绣着金线牡丹——他认得,这是镇上富户刘员外家的样式,前几日刘员外的婆娘还戴着同款帕子去药铺抓药。
他从怀里掏出油纸,迅速将木箱上的“奉献”二字拓印下来,又抓起一把散落在箱底的“圣饼”——触感粗糙,还带着霉味,和王掌柜说的一模一样。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血腥味,想必就是马执事说的血池。
“等着,我会救你们的。”叶法善在心里默念,随即转身,如来时一般,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十字庙。离开时,他特意在庙墙根埋下一张传讯符,只要他捏碎对应的符牌,符纸就会发出警示,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后路。
夜风吹过荒坟,纸幡猎猎作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预警。叶法善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只有腰间的桃木剑,偶尔闪过一丝冷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