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承言门,或见证故土焚烧。齐书沅,你选。”
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物理定律。
这道分魂——三百年前她亲手送入法则洪流的半数神魂所凝成的存在,后来被称作“守钥人艾尔维斯”——并非在威胁,而是在给予一个选择:一个用整个修仙界残骸的重量,来衡量齐书沅道心的选择。
时间,还剩不到十二小时。
空间,被这道突如其来的神谕撕裂成两难的绝境。
科尔·铁穹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位铁血统帅第一次感到了发自骨髓的寒意。他指尖紧扣战术护甲边缘,金属在掌心留下深陷的压痕,冷汗沿着脊椎滑落,像冰线穿行于战袍之下。
他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图:用一个世界的骨灰,为另一个世界砌起一道苟延残喘的壁垒。
这是他作为军人最熟悉也最憎恶的逻辑——牺牲。
“引爆一个世界……来换取三年的缓冲期?”他的声音沙哑,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这是何等疯狂……”
“不,这不是疯狂。”塔莉亚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紧紧抓住胸前破碎的吊坠,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那枚残片边缘划破皮肤,渗出一滴殷红,却浑然未觉。
作为碑语者,她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律”的本质,“守钥人……他不是在毁灭,他是在执行‘平衡’。这是律门最古老、最冷酷的慈悲。”
牺牲少数,保全多数。牺牲过去,延续现在。
这听起来多么正确,又多么残忍。
小舟·录碑者的机械眼中,红色的警报数据流疯狂刷新,如同熔岩在玻璃管道中奔涌。它的语音合成器刻意放缓了语速,首次偏离标准播报模板,在输出前停顿了三秒,仿佛在模仿某种早已灭绝的哀悼仪式。
“概率模型演算完毕。方案一:齐书沅进入承言门,成为新的守钥人。结果:个体意志被‘律’同化,归元者使命完成,但十二小时后地球坐标依旧暴露,结局未知,趋向于悲观。方案二:守钥人引爆修仙界残片。结果:巨大的时空扰动将暂时屏蔽太阳系坐标——根据‘律门’对高维坐标的标记机制推演,大规模本源崩塌会引发‘因果涟漪’,使低维观测者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无法锁定其原始锚点,类似于超新星爆发掩盖行星信号。预计可争取时间为三年零二十一天。代价:齐书沅的‘道’之源头彻底断绝,修仙文明最后的回响……归于虚无。”
它顿了顿,补充道:“同时,引爆产生的能量逸散,将有73.4%的概率彻底摧毁银秤财团正在进行的‘根系剥离计划’——那个正以每日0.6%速率吞噬地核灵流的怪物。”
这个补充,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让科尔和露娜的心猛地一跳。
风掠过圣殿断柱,卷起一片灰烬,在她脚边盘旋如蝶。
就在那灰烬触地的一瞬,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在了齐书沅身上。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座被风雪雕琢了千年的孤崖。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凝视着光桥上那个与自己容貌相同、气息却截然相反的身影。
那是她自己。
是那个在宗门覆灭前夜,决绝地将一半神魂投入宇宙法则,选择成为“规则”的自己。
而她,是那个将另一半神魂藏入轮回,选择成为“变数”的自己。
规则与变数,在此刻狭路相逢。
“守护……”
齐书沅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像一缕穿过废墟的晨风,拂过焦土,唤醒沉眠的记忆。
“我的道,是守护。守护宗门,守护苍生,守护我身后站立的每一个人。”
她的指尖微微颤动,仿佛仍能触碰到三百年前那一夜,师弟临终前握紧她手腕的温度,那温热的血浸透袖口,最终冷却成霜。
她目光扫过表情复杂的科尔、眼中含泪的塔莉亚、紧握拳头的露娜,以及机体微微颤抖的小舟。
“三百年前,我以为守护就是死战不退,与宗门共存亡。于是我败了。”
“后来,我以为守护是延续火种,为文明留下归来的希望。于是,我将自己一分为二。”
她抬起眼,重新望向那道分魂,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澄澈与疲惫,像极夜尽头的第一缕天光,照见深渊。
“我以为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去迎接任何可能到来的敌人。”
“可我来之前,没人教过我怎么当神。”
“没人教过我,当‘故土’和‘家园’被放在天平的两端,该如何落子。”
这一刻,这位从修仙界走来,历经生死,道心坚如磐石的大师姐,终于流露出一丝属于“人”的迷茫。
那不是对力量的迷茫,而是对责任的迷茫。
当守护本身需要用另一种守护去献祭时,道,在何方?
守钥人艾尔维斯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一缕来自修仙界残片的世界本源气息正在凝聚、压缩,变得极不稳定。那光芒幽蓝如星核,嗡鸣声低沉震颤,仿佛整片星空在胸腔共鸣,每一次脉动都让空气泛起涟漪般的扭曲。
仿佛下一秒,就会引爆那片承载了无数回忆的星空幻影。
他在用行动告诉她:
时间不多了。
你的道,你的选择,就在这一念之间。
圣殿废墟之上,风声呜咽,卷起碎石与尘埃,拍打在残垣断壁上,发出如泣如诉的轻响,仿佛是两个世界在同时发出悲鸣。
齐书沅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丝迷茫已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意取代,眸光如刃,斩断迷雾。
“你错了。”她说。
“我不是来选择的。”
“我是来……全部拿回来的。”
光桥剧烈震颤,虚空泛起蛛网般的裂痕。
守钥人第一次抬起双眼,那双曾属于她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动摇。
“凡人,”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波动,像冰层开裂,低沉而微颤,“你想逆天?”
“不是想。”她向前一步,踏碎脚下残碑,碎石飞溅,尘烟腾起,衣袂翻卷如旗,“是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