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头痛。
不是宿醉后那种闷胀的疼,而是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锥,从颅骨内侧狠狠凿刺着每一条神经,尖锐、刻骨,带着一种诡异的寒意。
张玄德的意识从一片虚无的黑暗深渊中艰难上浮,仿佛溺水者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
最后一个残存的记忆碎片,是实验室里那盏高亮度无影射灯刺目的白光,以及指尖触碰到的、那枚刚清理出来的东汉五铢钱上,异常冰凉且带着某种吸力的诡异铜锈。
“那枚钱币……”出土于一座规格并不高但殉葬品颇有些奇怪的汉墓,同时出土的器物大多腐朽不堪,唯独这枚五铢钱,绿锈斑驳间,竟隐隐泛着一种极不自然的、仿佛有生命般在铜锈下缓缓流转的幽绿光泽。
作为燕京大学考古系专攻汉魏货币史的研究生,张玄德的学术好奇心压倒了一切操作规范。
张玄德鬼使神差地,手上只戴了层薄薄的棉布手套,并拿起了这枚钱币,凑到特殊的光谱分析灯下,屏息凝神,试图看清那奇异锈色下隐藏的微观结构……
然后,世界便坍缩了...。
这并不是比喻。
是一种真切的、物理意义上的坍缩感。
视野被那枚钱币上骤然爆发的、吞噬一切的幽绿光芒彻底占据,耳边响起尖锐到超越人耳承受极限的嗡鸣,仿佛整个时空都扭曲成了以这枚钱币为核心的旋涡。
张玄德此时,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揉搓、拉扯,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失重和晕眩之中。
此时张玄德,嗡鸣和强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裂开般的持续头痛,以及喉咙里火烧火燎、如同吞下炭火般的干渴。
张玄德费力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模糊的景象在黑暗中缓缓聚焦,却带来更深的寒意。
这是低矮的、土黄色的墙壁,粗糙不堪,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纹,像老人干枯皮肤上的褶皱。
一道道深色的、蜿蜒的水渍痕迹从墙角蔓延而上,如同绝望的泪痕。
张玄德的头顶,不是实验室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和整齐的灯管,是几根歪歪扭扭、发黑腐朽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木质椽子,勉强支撑着一层厚厚的、结满灰尘与蛛网的茅草屋顶。
几缕灰白的光线从茅草的缝隙和墙壁的破洞中艰难透入,在弥漫着无数飞舞尘埃的浑浊空气中,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蛮横地钻入张玄德的鼻腔。
“是霉烂干草特有的腐败味、潮湿泥土的土腥气、某种有机物腐烂的酸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更加刺鼻的、属于人类或动物排泄物的腥臊气。这气味组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窒息感,不仅仅是来自气味。
“这是哪里?绑架?不可能,哪个绑匪会找上我一个穷学生,还用这么……极具“历史还原度”的场景?恶作剧?实验室同门的整蛊?但这布景、这气味、这身体真实的痛苦反应,成本也太高了吧?”张玄德自言自语的说道。
就在这时,张玄德挣扎着想坐起来,这个平日里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他的浑身肌肉,尤其是四肢,酸软无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筋骨,又像是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每一寸皮肤都传递着强烈的异样感。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从未见过的、粗糙无比的赭褐色麻布衣服,宽大、不合身,质地硬得像砂纸,摩擦着他相对细嫩的皮肤,带来阵阵刺痒和微痛。
他的衣服上沾满了深一块浅一块的污渍,还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汗液、霉变和尘土的馊味。
“冷.........”
这种真实的、渗透骨髓的寒意,从身下那张仅铺着薄薄一层,同样散发着霉味干草的硬木板床传来,从四面漏风的墙壁缝隙中钻入,侵袭着他单薄的身体,让他控制不住地牙齿咯咯打颤。
张玄德蜷缩了一下,双臂抱住自己,徒劳地试图获取一点温暖。
环顾这个逼仄得令人压抑的空间,除了他身下的这张“床”,墙角只有一个歪倒在地、裂了道大口子的灰陶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家徒四壁,这个词从未如此具体而残酷地呈现在他面前。
此刻张玄德恐慌着,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从脚底一寸寸蔓延上来,迅速淹没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用手撑住冰冷的床板,想要站起来,却因剧烈的头晕和虚弱再次跌坐回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狠下心,用指甲用力掐向自己大腿内侧的软肉,清晰的、尖锐的痛感传来,如此真实,不容置疑地告诉他——这并不是一场梦。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眼前一切证据支撑下成为唯一解释的词汇,炸响在他的脑海——“难道我穿越了...?”
张玄德是学历史的,主攻东汉魏晋经济史,对当时的物质文化、尤其是货币和民居考古发现尤为熟悉。
他眼前这土坯墙、茅草顶、破陶罐……这活脱脱就是东汉中下层平民居所的考古复原现场!甚至比任何复原模型都更加真实、更加破败、更加充满了绝望的生活气息。
张玄德强迫自己冷静,用残存的理性分析现状。
嘴里念叨着:“如果我真是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到东汉……尤其是可能的东汉末年……?。”
张玄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坠冰窖。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史书上那些寥寥数笔的“岁大饥,人相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此刻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可能即将亲历的、血淋淋的现实图景。
没有现代科技,没有法治社会,没有医疗保障,只有无处不在的饥饿、瘟疫、战乱和死亡。
张玄德此时的求生本能,像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黑暗中燃起,压倒了一切混乱的思绪和恐惧。
他必须出去,必须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必须立刻找到食物和水!否则,他可能连一天都熬不过去。
张玄德咬着牙,再次尝试,用手扶着冰冷粗糙的土墙,借助墙壁的支撑,一点点挪动虚软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走到那扇用粗细不一的树枝和干枯茅草勉强编成的、歪斜欲倒的破门前。他伸出手,手指触碰到粗糙的枝条和尖锐的草梗,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力一推。
“吱呀——嘎——”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呻吟的摩擦声响起,破门颤抖着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外面的天色是灰蒙蒙的,被厚厚的、低垂的乌云,亦或是遥远的烽烟笼罩?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空气中弥漫着比屋内更浓烈的腐败和烟火气味,其间夹杂着那种淡淡的、甜腻得令人作呕的尸臭,变得更加清晰。
张玄德视野所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残破与荒凉。
几间和他身后这间类似的、大半已经坍塌的土坯房,像被遗弃的巨兽骨骸,散落在一条泥泞不堪、污水横流的小路两旁。更远处,是枯死的、枝桠扭曲狰狞的树木,毫无生机,如同立在大地上的墓碑。
这时没有鸡鸣,没有犬吠,甚至没有风声,死寂得可怕。
只有极远处,似乎随风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更添几分诡异与凄凉。
这并不是任何形式的表演或布景。
这种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渗透进每一寸土壤的绝望和死气,是任何高科技都无法模拟的。
张玄德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被冰冷的现实攫住。
张玄德抬起脚退回土屋,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勒毙。
但他知道,此刻沉溺于情绪,等于直接宣判死刑。他必须行动,必须在这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
张玄德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开始在这间小小的土屋里进行更仔细的搜寻。
或许,张玄德这具身体的原主,如果存在的话,会留下一点什么线索。
张玄德挪开那个破陶罐,罐子很轻,里面空空如也。他不死心,用手在墙角潮湿的泥土里仔细摸索。指尖忽然触碰到几枚小而硬的、冰凉的东西。
他心中一跳,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将它们从泥土中抠了出来。
张玄德大惊:“ 这不是墓中的钱币...?”
张玄德把钱币摊在手心,正是五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作为货币史专业的学生,他对这东西太熟悉了。
“东汉五铢钱...”张玄德嘴里说道。
他立刻在昏暗的光线下,凭借职业本能仔细审视起来。
钱币体普遍轻薄,拿在手里感觉轻飘飘的,缺乏压手感。
铸工极其粗糙,边缘不整,多有流铜和毛刺。
钱文模糊不清,“五”字的两笔弯曲显得软弱无力,结构松散。
“铢”字的“金”旁点头过大,几乎与下部的“朱”相连,笔画臃肿。
铜质也显得低劣,颜色暗沉无光。
张玄德思索地说道:“这是典型的东汉晚期,特别是桓帝、灵帝之后,政治黑暗、经济崩溃时期大量铸造的劣钱、恶钱,甚至很大可能是民间私铸的产物。标准的官铸五铢钱,绝不应是这般不堪的模样。”
张玄德,拿起陶罐看了看底部。
说道:“还有一点点黑褐色的、未完全霉变的谷壳,以及一些泥沙。看来,这里曾经存放过极少量的粮食,或许就是这具身体原主赖以活命的口粮,但显然已经消耗殆尽,或者……被抢走了。”
张玄德放下陶罐此时饥饿感,如同苏醒的凶兽,开始凶猛地啃噬他的胃袋,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抽痛。
他将那五枚劣质五铢钱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微不足道的“启动资金”。
至少,时代背景进一步确认了——东汉末年,经济濒临崩溃,货币体系混乱不堪。
而他,恰好是研究这个的。
张玄德再次推开那扇破门,吱呀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迈开虚浮的脚步,走进了那个危机四伏、未知而残酷的世界。
他必须找到人烟,找到食物,找到在这个地狱般时代活下去的可能。
张玄德每一步,都踏在泥泞和绝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