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江风被玻璃隔在外,屋里只剩干净的白灯与水汽。
安雨半倚在靠枕上,肩头的绷带收得很整,发梢还潮,睫毛挂着一层细极的光。床头那盏小暖灯像一枚稳稳的心跳,把夜里的锋利慢慢收住。
顾星阑把电热碗从保温套里取出,粥面腾起温雾。他用瓷勺拨开姜丝,试了温度,递到她唇边:“先喝两口,别烫。”
“你自己也喝。”她轻声。
“我等你一起。”他把另一只碗放在手边,坐近一些,手背自然搭在她指节上,掌心有安定的热度。窗边晾衣杆上挂着昨夜的外套,水珠沿衣角滴落,节拍被接水盆一下一下记着。
她喝到一半,指尖去探他右肋贴敷:“阈值我给你下调了一分,今天别逞强。”
“好,我听你的。”他笑,把薄毯再往她膝上拉稳,“再睡会儿,等会儿我给你吹头发。”
“你吹?”她眼尾弯起来,“别把我吹成鸡窝。”
“我最近做的事,基本不出错。”他起身去插上吹风机,先用毛巾把她的发梢按住,再把风力调到最小,一缕一缕往下顺。风很轻,他的动作也轻,指腹沿着发丝与颈后发际慢慢掠过。她肩膀微微一松,呼吸顺成一条柔线;发丝贴着他的指节滑下去,像把整夜的潮意悄悄带走。
吹到耳际,他俯身换角度,鼻尖掠过她的鬓角,带着暖风的气息停在颈侧。她轻轻缩了一点,耳垂不由自主地红了。
“会不会太热?”他问。
“刚好。”她的声音极轻,像掉进暖棉里的呼吸。
他把最后一绺发顺下去,指腹在她后颈停了一瞬才收回。她抬眼看他,眼里的亮似乎被灯放大了一点:“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温柔了?”
“从昨晚开始,”他说,“以后每天练。”
她伸手勾住他的衣角,把他拉得更近,额头轻触他的下颌。两个人都没说话,只让彼此的呼吸在这个距离里慢慢对齐。
——
门铃响了两声,像山里清晨的鸟鸣。
陈峰去开门,压声:“妈来了。”
进门是一位清瘦的长辈,青布外褂,鬓角有霜,眼神极亮——顾母,从青岚山里连夜下山。
“阿阑。”她先看儿子,又看床边的安雨,目光落在绷带上,唇线微微一紧,“昨夜辛苦。”
“妈,让她再睡一会儿。”顾星阑把椅子让开,语气很温。
“好。”顾母把挎包放在桌上,取出一方木匣与便携加热罐,“山里的药材今晨现配;这罐温补不燥,三日一换。还有几处稳气的针落点,我写在纸上,你们照做。”
她坐到床边,指腹轻落在寸口,脉象入手,神色渐和:“脉顺,伤在皮门,不伤根本。”她收手,转向儿子,“最近别在夜里单独行事。江上事不等人,但人要先照顾好。”
“记住了。”他认真应下。
顾母似乎迟疑半息,终究笑着补一句:“年纪也不小了,孩子的事早些提上日程,对你们的气也稳一些。家里不讲虚头,既然两心定了,就别拖。”说完,怕孩子们尴尬似的,她把安雨的被角再掖紧,“我在山里给你们留了两方安胎调气的底方,不急,但心里要有数。”
安雨脸颊微红,仍大方点头:“好。”
——
厨房里,水汽缭绕。顾母写下用量与时辰:“早晚各一次,剂量按她体重减一成半。针法这三处,‘封’一日足矣,不要贪。你右肋那处,不必急练形,用‘四时调’下篇,小时候你练过上篇,还记得。”
“记得。”顾星阑把纸折起收好。
门合上,屋里只剩一盏小暖灯。顾星阑回到床边,坐下,掌心覆在她后颈的温点上:“有件事,现在做最合适。”
她看着他,不问,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在心底拨开一扇冷白的权限,把白金账户里那一格“同伴调养”的深层阀门拧开。没有清单,没有提示音,只有一粒极淡的光在视野角落亮了一下就熄灭。
便携投影调至最低亮度,床头墙面浮出一幅淡金经络图——不是战斗的“力线”,而是医道的“养线”。他沿着那张图,把两人的呼吸牵到同一拍,掌指按次第启“三门”:神庭、印堂、膻中。每启一门,屋里就多一寸温度,像春水在冰下轻轻化开。
“会有点麻。”他压低声线,“别紧张。”
“好。”她的睫毛轻颤。
他并指为引,带她入一针“回生·启阈”,银光细不可见,只在她指节收紧时露出一丝。主母留下的底方在体内与系统导出的“养线”相遇,像两股清泉在胸口合流。她呼出一口极长的气,背部肌理细微舒展,指尖的冰凉退尽,眉心那一点“紧”忽然松开——
气海“嗡”地一声极轻的颤,她稳稳跨过看不见的槛。
她睁眼,先愣了一下,随即笑:“被你带过去了?”
“我们一起过去的。”他把一枚薄折页放进她掌心——极简的“医道·成神径(基础)”,只有几行骨架:三年稳根、五年开神庭、七年观寸口。
她指腹缓缓掠过那几行字,眼神安静下来:“我就按这张纸走。”
“慢慢走,不急。”他替她把发尾理顺,“今天先走三十步。”
——
阳光从云缝里落在窗台,薄荷叶边缘亮了一圈。她下床试着行走,沿走廊一寸一寸迈,顾星阑半步相随,指尖隔着薄衣时不时按在她腕骨上,像数步,也像护人。
路过窗边时,她停住了,回头看他:“昨晚你说,让他们记住在城里。今天呢?”
“今天,”他想了想,伸手把她额前散落的一小缕发别到耳后,“让他们记住——我们在一起。”
她笑,踮起脚尖,唇沿着他的下颌线轻轻擦过,停在锁骨处。呼吸在他颈侧打了个圈,热意一寸寸往下沉。他的手从她肩胛滑到腰侧,又及时在衣料边缘止住,像在悬崖边踩住一块稳固的石。
“会冷。”他把她揽回怀里,掌心贴上她背脊,慢慢揉开昨夜残留的紧绷。
她靠在他胸前,指尖沿他的衬衫扣一路滑下去,停在第二颗扣子上,试探着去解,又被他轻轻按住。
“别逞强。”她笑,气息落在他喉间。
“听你的。”他把额头贴住她的,鼻尖相抵,呼吸交叠。她把外套披到他肩上,手从衣领里钻进去,沿着锁骨内侧细细描过去。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笑意也跟着往下落:“别闹。”
“那就抱会儿。”她小声说。
他抱紧她。两个人顺着沙发缓缓坐下,灯光洇在她的眼里,像被妥帖收藏的湖光。衣料有一点点乱,但分寸在呼吸里被稳稳拎住——亲昵、靠近、却不越线。窗外风把纱帘吹出一个圆弧,在他们头顶轻轻晃着,像一只安静的手。
——
电梯轻响。顾母回来复诊,指腹落在寸口不过片刻,唇角就压不住地弯起:“八层了,稳得很好。”
她看向儿子,眼底既惊也慰:“做得对,但记得三日只养不练,针只封不透,别贪功。”
“记住。”两人齐声。
顾母把“神庭纲要(基础)”合在掌心,点点头:“这条路,以后你们自己走。家,只在后面站着。”
临走前,她忽然笑着把什么轻轻塞进安雨手心——一只极小的玉囊,温润,“防风寒的,戴着心安。”
——
傍晚前,三人围桌吃了一顿很清淡的饭。顾母把便携加热罐收好,临别叮嘱:“晚上不许再跑风口。明天若去江口,也要有人在楼里守。”
“陈峰守楼,我去二号线。”顾星阑道,“妈放心。”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像有山里的清风顺着井道落进来。屋里安静了一息,安雨去浴室沐浴,披着他的外套出来,坐在沙发扶手上,用毛巾按着头发。
“我明天跟你去,但我只站灯。”
“好。”他接过毛巾,认真把她的发擦干,“会有点凉,忍我一会儿。”
她抬手替他把领口整理整齐,指尖在他颈侧停了半秒才离开。两人并肩在窗边看江,灯火一点点从岸线亮起,像是城市为他们开的一圈温柔的守灯。
门铃第三次响了。声音不再像早晨那样轻,带着一点风的敲击。
“哥,是我。”陈峰隔着门。
顾星阑开门。陈峰手里是一只深色硬壳信函,封面压着浅金水纹,“宫”字烫印在中央,低调却不客气。
“风塔观景层,明晚九点。”陈峰递上请帖,语气压低,“说是‘茶叙’,商谈江坞票线的‘误会’。”
安雨看过来,眉峰轻轻一动。
“像什么?”顾星阑问。
陈峰笑了一下,笑意没到眼底:“像鸿门宴。”
屋里静了一瞬。江风从窗缝穿过,把桌上的烛芯吹得颤了一下。
顾星阑把请帖轻扣在桌面,指尖敲了敲封角:“请,就去。但照规矩——灯下、签字、双见证,让他们在灯里说话。”
他转头看向安雨,语气很平,却像在夜色里按下一只稳稳的锚:“我会在你看得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