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高仿”,轻飘飘的,却像一枚深水炸弹在宴会厅里轰然炸响。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他说什么?高仿?他疯了吗?”
“那套郑氏紫砂是主办方特意借来镇场面的,据说价值不菲,他凭什么说是高仿?”
“哗众取宠!一定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博取卜老的注意,手段太低劣了!”
邵彦的脸都绿了,这套茶具是他托人从一位收藏家手里借来的,就是为了在今天这个场合撑门面,结果被江宇一句“高仿”给定了性。这打的不是主办方的脸,是他的脸!
人群中,一个穿着唐装、山羊胡的老者站了出来,他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他是江城小有名气的紫砂壶收藏家,马卫都。
“年轻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马卫都沉声开口,带着几分专家的审度,“这套郑氏壶,老夫也曾上手过几次,其泥料、工艺、神韵皆属上乘,虽不敢说是郑大师的巅峰之作,但绝非‘高仿’二字可以污蔑。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今天这事可没那么容易过去。”
马卫都一开口,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马老都发话了,这小子要完蛋了。”
“就是,在马老面前班门弄斧,不知死活。”
葛书蕾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就等着江宇被驳得体无完肤,然后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去。
秦江雪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她不懂茶具,但她懂人心。马卫都在圈子里的地位摆在那,江宇这次是把天给捅破了。
然而,江宇连看都没看马卫都一眼。
他的注意力,依旧在那套茶具上。
他伸出一根手指,虚空点了点茶壶的底部。
“郑氏的款印,有三个特点,外人很难模仿。”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嘈杂。
“一,‘郑’字左耳刀的起笔,会有一个微不可察的顿笔,形如米粒,饱满而不凝滞。”
“二,‘记’字言字旁的第一点,与下方横折的距离,恰好是那一点本身的两倍宽。”
“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郑氏的印章是白玉所制,经年累月使用,印在壶底的款识会带有独特的玉石沁色,在强光下看,款识的边缘会有一圈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辉光。”
江宇说完,顿了顿,这才把视线转向那套所谓的“珍品”。
“而这一套,”他摇了摇头,“‘郑’字起笔拖沓,‘记’字比例失调,至于那款印,死气沉沉,匠气十足,不过是现代工艺的拙劣模仿罢了。”
他每说一句,马卫都的脸色就白一分。
邵彦更是额头冒汗,他立刻拿出手机,对着那茶壶底部一阵猛拍,放大,再放大。
懂行的人纷纷围了过去。
在手机闪光灯的强光照射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真的……‘郑’字没有米粒顿笔!”
“你们看那个‘记’字,比例确实不对,太挤了!”
“这印章……死板,真的死板,没有灵气!”
马卫都的身体晃了晃,他不用看也明白了。江宇说出的那三点,是郑氏款印真正的秘要,是不传之秘!他玩了一辈子壶,竟然还不如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全场哗然!
这个年轻人,不仅懂茶,还精通鉴宝!
邵彦拿着手机,手都在抖。
他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了利剑,把他戳得千疮百孔。
这脸,丢到姥姥家了!
就在这时,管家带着两个佣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走了过来。
托盘上,一套青玉色的茶具静静躺着,壶身线条流畅,宛如山峦起伏,杯盏薄如蝉翼,仿佛流水凝固。
旁边还有一个密封的小锡罐,上面贴着红纸,写着“母树大红袍”五个字。
真正的国宝级行头,到了。
“高山流水”一出场,刚才那套“高仿”瞬间黯然失色,被工作人员灰溜溜地收了下去。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舞台已经搭好,而且是最高规格的舞台。
现在,就看江宇这个“演员”的了。
江宇走到茶台前。
当他的手触碰到那温润如玉的壶身时,整个人的气场再次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渊渟岳峙,化作了与天地合一的自然。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
温壶、置茶、洗茶、冲泡……
每一个步骤,都行云流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但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繁,少一分则缺。
仿佛他不是在烹茶,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一股难以形容的奇香,从那小小的紫砂壶中逸散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茶香。
它初闻时淡雅,带着武夷山岩壁的冷冽气息。
细嗅之下,却又有兰花的幽香、果实的甜香、桂皮的醇香……层层叠叠,变幻无穷。
香气所过之处,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酒气、香水味、食物的味道,全都被涤荡一空,只剩下这沁人心脾的烟韵。
离得近的宾客,只觉得闻了一下,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四肢百骸都舒畅了。
“这……这是什么神仙茶香?”
“天啊,我从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
“光是闻着,我就感觉自己要醉了……”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霸道的茶香之中,无法自拔。
葛书蕾和邵彦两人,面如死灰。
他们精心准备的几十上百万的礼物,在这涤荡灵魂的茶香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江宇提起茶壶,将第一道茶汤注入公道杯。
琥珀色的茶汤,澄澈透亮,没有一丝杂质。
管家恭敬地上前,端起一杯,稳稳地送到卜勇山面前。
卜勇山早就坐不住了,他从茶香飘起的那一刻,就挺直了腰杆。
他端起那小小的品茗杯,先是观察汤色,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然后,他将杯子送到鼻尖,轻轻一嗅。
就是这一嗅,让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缓缓将杯中茶汤送入口中。
茶汤入口,卜勇山闭上了双眼。
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盯着主位上的老人,等待着他的最终审判。
突然!
卜勇山猛地睁开眼睛,一拍身前的桌子!
“绝了!”
他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在厅中回荡。
他迫不及待地又饮了一口。
“绝了!”
他将杯中剩余的茶汤一饮而尽,激动地站起身来,通红的脸上满是震撼与狂喜。
“绝了!”
连呼三声“绝了”,卜勇山环视全场,激动地说道:“老夫戎马一生,晚年品茶无数,却从未喝过如此神韵天成的好茶!这一壶茶,不,这一口茶汤,胜过万金之礼,胜过无数俗物!”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江宇身上,充满了欣赏和感慨。
“好一个‘送礼不如造礼’!年轻人,你这份礼,老夫收下了!而且是心服口服地收下了!”
这一刻,江宇成了全场的唯一焦点。
寿宴结束后,宾客陆续散去,卜勇山却亲自将江宇留了下来。
他用力拍了拍江宇的肩膀,“年轻人,你今天可是让老头子我大开眼界。明天上午,来我书房,我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
就在卜勇山的手掌搭在江宇肩上的瞬间,一股信息洪流涌入江宇的脑海。
【卜勇山,退役功臣,身患隐疾,正被“正道会”外围成员以“特效药”渗透…】
正道会!
江宇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还没等他消化这惊人的情报,秦江雪快步走了过来,她美丽的脸庞上,之前的担忧和紧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钦佩和一丝急切。
“江宇,明天……明天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