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挣扎的光并未如期抵达。
清晨六点十八分,专案组驻地指挥室的空气比凌晨时分还要凝滞。
陈秘书的脸色比窗外的天色更灰败,他指着监控回放屏幕的一角,声音压得极低:“林处,您看。”
屏幕上,时间点定格在凌晨四点零七分。
三辆通体漆黑的商务车,没有任何牌照,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镇政府大院。
它们没有停在访客区,而是径直开到了办公楼主楼的台阶下,一个专供领导班子使用的位置。
林晚秋的目光掠过屏幕,昨夜父亲墓前那阵遥远的警笛声在脑海中回响,此刻听来竟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幻觉。
那不是驰援,而是围猎。
她没有立刻作声,转身拨通了市纪委监委的值班电话。
通话简短而公式化,但挂断后,她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昨夜她通过中央直通通道上传的紧急报告,那份她赌上一切、冀望于“天降神兵”的雷霆一击,并未触发预想中的跨区域异地管辖程序。
系统日志显示,报告在凌晨三点被标注为“情况复杂,信息待补”,随后自动转回省纪委,再由省纪委下派至市纪委,最终的处理建议是——“由青禾镇专案组就地核查”。
一柄刺向心脏的利剑,在递出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调转方向,又轻飘飘地送回了她自己手里。
这已经不是保护伞,这是将她和所有证据一起,牢牢罩死在青禾镇这张天罗地网之中的铁穹。
她走到窗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越过庭院,精准地锁定在那几道昨夜留下的车辙上。
她的真实之眼启动,大脑飞速运转。
轮胎的压痕比普通商务车更深,显示车辆经过改装,可能加装了防弹层或是承载了超额的设备;左后侧车门的开合角度极大,留下的脚印泥土松散,说明下车的人动作幅度很大,且并不在意掩饰。
最关键的是,他们下车的位置,恰好是监控的几个死角。
这些人,携带着足以威慑一切的装备,却刻意规避了所有能被记录的影像。
他们以执法者的姿态降临,行的却是见不得光的事。
“林处?”陈秘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们……被包围了。”
林晚秋没有回头,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寒冰:“不是包围,是示威。”
她转身回到桌前,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个样式老旧的木匣。
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里面空空如也。
她拿出那块被技术科标记为“核心物证A”的加密硬盘备份,用防静电袋仔细包好,放入木匣中,轻轻盖上。
“陈秘书,”她将木匣推到他面前,“立刻出发,不要通过专案组的车辆。去市里,找一家最普通的快递公司,把它寄到市局技术科张科长的办公室。记住,用假名,就说是他大学同学寄的土特产。”
陈秘书一愣,随即明白了这层层伪装的用意。
这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木匣的手沉甸甸的。
他刚出门,林晚秋的办公电话就响了。来电显示是省纪委办公室。
电话那头的声音客气得滴水不漏,先是肯定了专案组的辛苦,随即话锋一转:“晚秋同志,上级领导经过研究,认为青禾镇的案情牵涉甚广,历史遗留问题复杂。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保护办案同志的安全,建议暂缓扩大调查范围,先将现有线索做扎实。”
“暂缓?”林晚秋握着听筒,指尖冰凉。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无声的绞索,正缓缓收紧。
“是的,暂缓。”对方强调道,“这是组织的决定。”
放下电话,室内一片死寂。
墙壁、桌椅、空气,似乎都变成了那张看不见的网的一部分,冰冷而坚硬。
林晚秋静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她动了。
她走到打印机前,将那份《关于提请省委巡视组介入青禾镇系统性腐败问题的紧急报告》的纸质版,连同核心证据清单,一式五份,全部打印了出来。
她拿出印泥,在每一份文件的骑缝处,重重盖上了自己的私章。
做完这一切,她将文件仔细分装进五个牛皮纸袋,拿起外套和车钥匙。
“林处,您要去哪?”留守的另一名组员不安地问。
林晚秋的脚步没有停顿,只留下一句冰冷而决绝的话。
“他们想让这些字烂在纸里,我就把它们刻在墙上。”
她要亲自去县档案馆、市信访局、省政法委群众接待窗口,用她的真实姓名,将这五份报告进行实名备案登记。
她不解释,不申诉,甚至不打算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她只是要在官方的、公开的、不可篡改的记录里,留下这道痕迹。
在每一份备案登记表的“事由”一栏,她早已想好要写什么。
——为防历史重演。
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县档案馆的大门在外,阳光刺眼,门口人来人往,看似平静如常。
林晚秋握紧了方向盘
她将成为一颗引信,一枚无法被悄然拆除的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