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冲爆发后的第七个小时,无人知晓的青禾镇卫生院地下,那间本该彻底断电的ct室里,一排指示灯在黑暗中再度亮起,闪烁着幽蓝的微光。
铁锈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气味从通风管道的格栅缝隙间渗入,刺得林晚秋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像一只蛰伏的壁虎,蜷缩在狭窄黑暗的管道内,浑身的骨头都在抗议这种扭曲的姿势。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那是电磁脉冲反噬后遗留的灼痛。
透过下方锈迹斑斑的格栅,她将整个ct室尽收眼底。
那不是ct室,至少不再是了。
原本放置病床的位置被一台经过魔改的mRI主机占据,无数线缆像黑色的血管从主机延伸出来,没入墙壁和地板深处。
而苏敏,那个本该在省纪委接受审查的女人,此刻正跪坐在主机前,背影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碎裂的剪纸。
那姿态不是复仇者的癫狂,而是一种濒死的祭献。
林晚秋看见她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支注射器,里面盛满了幽蓝色的液体,与覆写全镇记忆的药剂如出一辙。
她没有将药剂注入自己体内,而是像对待圣物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其插进主机预留的一个生物接口。
随着液体被缓缓推入,主机屏幕上死寂的像素开始重组,最终汇成一行冰冷的白字:【记忆重构协议·第二阶段启动】。
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林晚秋看清了苏敏身旁的东西。
那是一张被摩挲到泛黄的旧照片,相框的玻璃早已碎裂。
照片上,一个穿着青禾镇中学校服的少年,站在升旗台下,逆着光,笑容干净得像从未被这个世界伤害过。
周明远。
一瞬间,林晚秋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她忽然明白了。
苏敏重启的,不是一个用于掩盖罪证的“记忆云服务器”,而是一个名为“记忆坟场”的私人神龛。
这不是复仇,这是一场绝望的招魂仪式,一个母亲,企图用科技的禁术,从时间的洪流里,抢回自己唯一的孩子。
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枚被当做吊坠的地质锤入手冰凉,金属表面残留着天台爆炸后的灼痕。
昨夜,在她意识几近溃散时,陈秘书通过仅存的短波频道发来了最后一条情报:“苏敏的‘记忆坟场’是整个系统的根服务器,底层协议有双因子生物识别锁,必须同时满足林正南的dNA样本与高频脑波共振,才能激活核心档案库。那是她为林镇长留的‘忏悔室’。”
林晚秋低头,看向自己不知何时被管道边缘划破的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正缓缓渗出。
她,是这世上唯一能模拟父亲基因片段的钥匙。
但她不敢动。
“真实之眼”在她脑海深处发出了嘶哑的低语,像一台过载后濒临报废的机器:“警告。一旦与核心服务器产生脑波共振,你将被迫以第一视角,完整经历林正南在签署最终封存令前的所有记忆,包括……他目睹周明远死亡的最后一刻。”
林晚秋的心脏骤然缩紧。
她最怕的,不是直面死亡的惨烈,而是怕在父亲的记忆里,发现自己酝酿了十年的恨意,只是一个冰冷的笑话。
就在她犹豫的刹那,下方的苏敏伸出手指,即将按下屏幕上的“确认”键。
“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地下的死寂。
主机屏幕瞬间被一片红色警告覆盖。
一个冷静而沙哑的男声从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扬声器中传出,带着金属的回音:“你改不了结局,苏老师。你只能一遍遍重温他的死亡。”
是钟离。
苏敏像被惊扰的困兽,猛地回头,死死盯住那个藏在阴影里的扩音器,声音撕裂扭曲:“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早一点?为什么!”
“因为林镇长封锁消息,是为了强行推进‘青禾一号’替代药品的紧急审批。”钟离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像在宣读一份尘封的报告,“三个月后,新药批文绕过省里的利益集团,直接由国家卫健委下发。一年后,青禾镇学龄儿童的季节性过敏致死率下降了百分之八十七。”
“百分之八十七……”苏敏神经质地咀嚼着这个数字,随即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那我儿子的那百分之十三呢?你们都说大局重要,可谁来告诉我,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在他的世界里,算百分之百啊!”
最后那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秋的耳膜上。
她闭上眼,眼前骤然闪过一片惨白的幻象——抢救室的无影灯下,少年喉头严重水肿,呼吸衰竭,连接着他的心电图在发出最后一声长鸣后,拉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而抢救室的玻璃门外,她的父亲,那个永远挺拔如松的男人,正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姿态,将整张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
幻象转瞬即逝。
林晚秋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不再犹豫,用最快的速度旋下地质锤的尖端,蘸取指尖那滴血,从格栅的缝隙中探出手臂,精准地按向主机侧面的生物感应区。
没有反应。双因子验证的红灯依旧在闪烁。
就在这时,一直跪坐在地上的苏敏,身体一晃,一滴滚烫的泪从她空洞的眼眶滑落,恰好滴在了林晚秋手指下方的电路板接口上。
“滋啦”一声微弱的电火花。
泪水中的盐分竟意外形成了一道导电桥接,瞬间击穿了脑波验证的壁垒!
系统识别延迟了三秒,随即,警报解除,绿灯亮起。
屏幕上的红色警告如潮水般退去,瞬间跳转至一个加密的档案库界面。
第一份被自动打开的文件,标题赫然是——《青禾镇“净土”医疗试点项目责任备案录》。
而在文件末尾的联合签署人一栏,两个名字并排排列,墨迹几乎融为一体:林正南、周世清。
周世清,是苏敏的原名。
他们曾是同一批下派到青禾镇的选调生,是意气相投的战友,这份最初的反腐医疗方案,竟是他们共同起草!
林晚秋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本能地将一个微型U盘插入备用接口,试图拷贝这份颠覆性的证据。
“退出!立刻退出!这是陷阱!”
“真实之眼”的咆哮第一次带上了恐惧的情绪,在她脑海中炸开,“她没有隐藏!她在诱导你同步,夺取你的权限!”
林晚秋猛然惊觉,主机的幽光之下,一根几乎透明的微型探针,不知何时已从设备中探出,无声地贴上了她颈侧的动脉!
大量驳杂、混乱、充满哀伤的记忆碎片,正通过她的生物信号,反向涌入系统!
她强行拔出刚刚开始拷贝数据的U盘,踉跄着向后退去。
就在她身体脱离探针的瞬间,一个稚嫩又痛苦的童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临终前的神经信号残影:“妈妈……我好疼……”
剧痛攫住了她。
而在她的左眼视野边缘,最后一帧幻象如烙印般浮现:
年轻的苏敏抱着儿子的尸体,在瓢泼大雨中奔向镇政府大门,被尽忠职守的门卫拦在外面。
门卫客气而冷漠地说:“领导正在开重要会议,不见客。”
而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她的父亲林正南,正一笔一划地在封存周明远死亡真相的行政令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林晚秋再也支撑不住,从通风管道的检修口跌落出来,重重摔在潮湿冰冷的走廊地面上。
她大口喘息着,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带着雨水来临前的土腥味。
地下室外,天际线尽头,传来第一声隐秘的雷鸣。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一个……任何一个能让她藏身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