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镇的监控系统,在同一时刻,出现了零点七秒的图像延迟。
这微弱到几乎可以被当成网络波动的扰动,却是林晚秋发出的第一声战吼。
她没有半分犹豫,纤长的手指合上笔记本屏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合上一本旧书。
那枚冰冷的金属U盘被她重新用防静电袋包裹,塞回地板之下。
但在将地板复原时,她故意让撬棍的尖端在边缘留下了一道崭新的、比周围所有磨损都更刺眼的划痕。
一道给猎犬的嗅迹。
她知道,苏瑶一定会来。
那个女人对数据的洁癖近乎偏执,任何异常的信号源都会引来她的亲自查证。
而这道未完全复原的缝隙,就是她留给对方的“合理怀疑”,一个能将苏瑶的注意力暂时钉死在这里的锚点。
做完这一切,她退到门边,吹熄了桌上那根作为唯一照明的蜡烛。
黑暗瞬间吞噬了她。
也只有在绝对的黑暗里,她才能稍稍压制住那双失控的“真实之眼”。
刚才启动“逆向追踪”的一瞬间,过载的数据流让她脑中闪过一帧破碎的画面——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陆承宇被反绑在椅子上,镜面冰冷的手指按着他的手掌,将一枚滚烫的、刻有影武者徽记的金属烙印,死死压进他的掌心。
那股灼痛感几乎是实体化的酷刑,跨越时空,烫得她视觉神经一阵抽搐,眼前布满了雪花般的残影。
林晚秋靠着冰冷的门框,调整着呼吸的节奏,强迫自己将那撕心裂肺的痛感与不断翻涌的爱恨一同压下去。
现在,她不能有情绪。
执剑者,剑锋到处,无情无我。
配电房内,苏瑶盯着那架古董算盘,指尖第一次有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代表林晚秋脑波数据的那一串紫檀木算珠,在警报响起的瞬间有过一刹那的剧烈跳动,但随即,竟匪夷所思地恢复了一种近乎绝对零度的节律性波动。
那不是恐慌或愤怒,更像是精密仪器完成校准后的平稳运行。
她预判了这一切。
苏瑶的瞳孔因这个结论而骤然紧缩。
她低声自语:“她不是意外破坏绑定,她是故意让戒指过载,利用能量冲击激活了别的什么东西……”
她立刻调出礼堂外围的红外热成像监控。
画面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主排水沟的铁盖旁,手指在冰冷的铁管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三短,一长,再两短。
与昨夜传递给林晚秋的信号完全一致。
“这老头……”苏瑶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身边的心腹低声请示:“瑶姐,要不要立刻抓捕?”
“不必。”苏瑶抬手制止,目光重新落回算盘上,“那不是情报,是回音。林晚秋在用这个老头确认她的‘假情报’是否被我们‘截获’了。”她没有下令抓捕,而是选择让这枚被污染的棋子,继续在棋盘上移动。
她悄然拨动算盘最末一列的算珠,输入一段加密指令:“启动b回路备用协议,将所有解析资源导向‘新娘’本体,目标优先级:最高。”
她要看看,这把挣脱了锁链的钥匙,到底想打开哪一扇门。
消防通道里,陆承宇靠着粗糙的墙壁大口喘息。
他身上的高级定制西装已经满是褶皱,内衬口袋处,那枚被他视若珍宝的纪检徽章复制品,已被他亲手撕下了一半,锋利的边缘割破了皮肤,渗出的血迹染红了那片金色的麦穗。
他记得自己在一个雨夜,笨拙地将它缝进去时,曾对林晚秋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变了,不再是我了,就让它提醒你,我不是天生的坏人。”
此刻,一阵诡异的旋律隐隐从基坑的方向传来,像是婚礼进行曲被放慢了数倍,又混入了金属共振的嗡鸣。
那是共振装置启动前的校频音!
他们要进行第二次仪式!
陆承宇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头顶那个狭窄的通风口。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次次撞向那冰冷的铁栅,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拼凑出三个绝望的音节:“别——戴——戒!”
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内被吸音层无情吞噬,连一丝回响都未曾传出。
但他不知道,这声无形的呐喊,早已穿透了物理的阻隔,通过那被“血契”强行连接的心跳,以一种超越语言的震颤,清晰地传递到了林晚秋的感知中。
真实之眼虽已残破,却能“听”见灵魂的震颤。
林晚秋推开礼堂侧门,迎面便撞上了那个沉默寡言的机械工头。
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活动的雕塑,手中托着一杯温水,语气平淡地递给她:“新娘该补妆了,镜面大人在等您完成宣誓。”
“谢谢。”林晚秋接过杯子,指尖在接过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将半滴水珠洒在了自己的袖口布料上。
湿码标记,代表“已接收虚假情报,b计划启动”。
她走进空无一人的化妆间,在破碎的镜子面前坐下。
通风口上方,那个被唇印遮蔽了一半的针孔摄像头,正微微转动,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林晚秋拿起一支口红,对着镜子,开始缓缓涂抹。
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了十倍,充满了仪式感。
她故意让鲜红的笔尖划过唇角,恰好沾起了先前留在镜面上那一点微量的磁性铁粉。
而后,她仿佛只是无意识地整理妆容,用那沾染了铁粉的口红笔尖,在镜面唇印的旁边,写下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数字——07。
那是她父亲林建国当年签发的第一份扶贫项目拨款的档案编号。
也是“血契”初始协议中,被尘封的解锁密钥之一。
她不是在写字,她是在埋下一枚逻辑炸弹,诱导影武者的记忆解析系统,去自动关联一份早已被列为废档的旧日亡灵。
凌晨三点十七分,基坑中央,那座庞大的能量核心再次被激活。
青铜容器幽光闪烁,镜面将一枚崭新的、作为替代品的戒指置入接口,口中低语着同样的祷词:“以血继爱,以爱承权。”
全镇的电力系统再度发生剧烈震荡,所有摄像头在一瞬间同时转向了婚礼礼堂的方向,准备见证“执剑者”权限的转移。
绑定程序开始加载……50%……80%……95%……
就在进度条即将抵达终点的刹那,主控屏猛地一闪,跳出一行刺眼的红色警告:【b回路协议异常,权限冲突。】
紧接着,第二行警告弹出:【正在尝试连接c回路……警告!
c回路无响应!】
“怎么回事!”苏瑶一把推开身边的技术员,冲到主控台前。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边的算盘,骇然发现,那些本应代表着数据流的珠子,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自行滑落、归位,最终拼出了一行她从未见过的古老符号。
那是影武者最古老的传承中才会用到的标记,翻译过来只有一句话——执剑者,不在场。
“她根本就没在礼堂!”苏瑶猛然醒悟。
从湿码标记,到排水沟的回音,再到镜子上的密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向错误的仪式和错误的档案!
林晚秋本人,从未真正进入过绑定的有效范围!
“切断她的远程连接!”苏瑶厉声下令。
然而,已经晚了。
技术员惊恐地指着屏幕,那台被他们锁定的、源自指挥部办公室的老式笔记本,其远程连接非但没有中断,反而占据了最高的系统权限。
屏幕上,所有复杂的警告和错误代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简洁到令人胆寒的提示,仿佛死神的判决书:
【“血契·逆向追踪”源点定位完成——坐标:青禾镇小学旧址,地下档案室。】
暴雨如注,冲刷着青禾镇每一寸沉睡的土地。
那所早已废弃的小学,在暗夜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通往地下档案室的入口,正被愈发湍急的泥黄色洪水一寸寸吞噬,水面上,只剩下一圈微弱的、正在挣扎的漩涡。